雪霁初晴,路旁积雪悄然消融,化作涓涓细流渗入青石板缝。
周府管家负手立于静安侯府阶前,脸上带着三分倨傲七分鄙夷。他略一抬手,身后十数名家丁鱼贯而入,两两一抬,将绑着红绸的礼箱稳稳扛进府门。
宰相门房七品官!
谢景良不敢怠慢,疾步出来迎接。他脸上堆满笑意,将人迎到了前厅。
周府管家在厅内环视一周,却未见三房人影,嘴角噙着冷笑道:“谢大人,今日老奴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贵府下聘,怎的连正主儿都不见踪影?”
谢景良慌忙躬身作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管家息怒!我那三弟素来迂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过请周大人放心,这门亲事既已说定,断不会”
“啪!”
周府管家将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目光沉沉地盯着谢景良:“谢大人,六日后老爷寿辰,花轿必到。若到时候见不到新夫人,老爷未能得偿所愿,莫说谢大人所求之事化作泡影,您还是自求多福吧!”
谢景良面色一凝,喉结滚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断断不会让周大人失望”
“二老爷,大事不好!”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冲进前厅,他满脸惊恐,声音都变了调:“四小姐的几个贴身丫鬟硬闯出府,跑到街上哭喊说四小姐她”
小厮突然噤声,惊恐地看了眼面色阴沉的周府管家。
谢景良一把揪住小厮的衣领,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皮肉:“那几个丫鬟不是被关在柴房?她们说什么?”
小厮抖如筛糠:“说说四小姐不愿被逼嫁,悬梁自尽了!”
谢景良面色铁青,猛地一脚踹在小厮腿上,力道之大竟将人踢得滚出三步远:“连几个贱婢都看不住,废物!还不速速将人捉回来!”
小厮蜷缩在地,浑身抖若筛糠,颤声道:“回、回二老爷,已经派人去追,只是那几个丫头出了府便四散奔逃,只怕只怕一时难以尽数拿获”
谢景良眸中戾气骤现,怒声道:“若是抓不到人,就拿你们这群废物的狗命来抵!滚!”
“是、是!”小厮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周府管家目光如刀,冷冷剜向谢景良:“好,当真是好得很!我家老爷原是念在谢大人仕途艰难,有意提携,这才破例允了这门亲事。如今倒好,喜事未成,倒先见了血光!这般晦气,我们周府可消受不起!这亲事,就此作罢!”
他重重甩袖,大步向外走去。周府家丁见状,立即抬起聘礼,疾步跟上。
谢景良一路追到府门,躬着身子连连作揖告罪。可那周府管家连脚步都不曾慢下半分,甚至未曾再向他瞥来一眼
侯府前院乱作一团之际,谢清蓉所居的厢房内,她正斜倚在软榻上,捏着一块玫瑰酥细细品尝。
邢氏坐在一旁的雕花椅上,满眼怜爱地望着谢清蓉。她手中绞着帕子,终是忍不住转向谢清漓,忧心忡忡道:“大小姐,这样做当真可行么?那周家位高权重,而我们”
话到此处,她重重叹了口气,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只余化不开的愁绪。
谢清漓指尖轻抚茶盏,唇角微扬:“三婶且放宽心。该打点的关节,我都已安排妥当。只要三叔舍得下脸面,周家就算不死,也得生生剜下一块肉来。”
她忽而敛了笑意,叹息道:“只是经此一事,这侯府怕是容不得你们了。”
邢氏眉间郁色渐散,抚着尚未显怀的腹部,唇角微微勾起:“大小姐怕是不知,自打我嫁入府中那日起,便没一日不觉得憋闷。若非景文那榆木疙瘩,非要在老夫人跟前尽孝,我早想带着蓉儿搬出去过清净日子。”
她的眼底倏地掠过一丝痛色,声音却愈发坚定:“他掏心掏肺地把人家当亲娘侍奉,可人家呢?不过是把他当条狗罢了。如今若能借此脱身,也算是因祸得福。”
几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间珠帘“哗啦”一响,冷霜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先向邢氏行了一礼,才压低声音对谢清漓道:“小姐,三老爷已经进了大理寺的门。妙心堂的汤大夫正往这边赶,约莫半刻钟就到”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谢清蓉:“做戏做全套,蓉儿小姐,您”
冷霜话音未落,谢清蓉已拈起帕子匆匆拭了拭唇角的糕点屑,忽地身子一歪,整个人软软地倒在了榻上。
“蓉儿!”邢氏手中茶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她踉跄着扑到榻前,正好对上谢清蓉微微睁开的眼眸,眸中尽是狡黠的流光。
邢氏悬着的心这才缓缓归位,却仍作势用帕子按住眼角,带着哭腔道:“我苦命的儿啊”声音里的颤抖三分是真,七分是戏,倒叫人辨不分明。
“蓉儿妹妹这戏还欠些火候。”谢清漓轻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方锦盒,指尖蘸着朱砂,在谢清蓉颈间抹出几道骇人的红痕。转手又取来一盒螺子黛,在谢清蓉眼下晕开两片青灰。最后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塞入谢清蓉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不过须臾之间,谢清蓉的呼吸便弱如游丝,原本嫣红的唇瓣也蒙上了一层死灰。
谢清漓俯身端详,只见榻上之人面色灰败,唇无血色,连指尖都泛着青白,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这才满意地直起身来。
窗外日上中天,却始终不见汤大夫的身影。谢清漓眉心微蹙,柔声道:“三婶且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回。”
她带着冷霜转到后院竹林,确认四下无人后,纵身而起,翻出院墙,疾步朝府门而去。
侯府大门前,汤大夫提着药箱站在石阶下,面容焦急。
谢景良立于高阶之上,身后一众家丁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来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本官府中上下安康,何曾请过什么大夫?”
他锐利的目光在汤大夫身上刮过,又转向旁边引路的小丫鬟:“倒是你这贱婢,竟敢私通外人,败坏侯府名声!”
那小丫鬟吓得“扑通”跪地,颤声道:“二老爷明鉴,我家小姐她”
不待她把话说完,几个家丁飞扑上前。为首的家丁一把揪住丫鬟的发髻,狠狠往地上一掼:“贱婢还敢狡辩!”
丫鬟的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血流如注。
不知何时,侯府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众人见此情景,顿时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