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安松了口大气,继续低头捣鼓盆景,语气遗憾道:“师兄有两个月没来寺里,盆景都没人薅秃。”
“你可以自己薅呀。”姜问钰伸手点了点盆景的绿叶。
明安却摇头:“不行,出家人慈悲为怀,草也是一种生命。”
姜问钰无声笑了下:“那我帮你薅?”
明安还是摇头:“师兄说不能再支使姜姑娘做事,不然他就拆了我的脑袋当木鱼敲。”
姜问钰转了转眼珠:“你和你师兄认识多久了?”
“我三岁时候,被师兄捡回来的。”明安想了想,说道,“十二年了。”
明安三岁的时候,那时候谈殊也才十岁出头吧。
姜问钰思忖着,又问:“你师兄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明安抬头,困惑地朝好奇少女看去。
姜问钰双手捧脸,黑眸洇着柔和的笑意:“在你心中,你觉得世子是个怎么样子的人。”
明安说:“师兄是个古怪的人。”
姜问钰闻言轻笑了声,放下一只胳膊搭在石桌上,屈指若有若无敲着桌面。
“如何个古怪法?”
明安把怀里的盆景放在一旁,正襟危坐道:“师兄他有时候对我很好,有时候对我很不好,还有一些时候对我半好半不好。”
“怎么半好半不好了?”姜问钰认真聆听,抛出一个问题。
“我喜欢跑出寺庙玩,但不喜欢去干苦力。”明安哭诉道,“师兄明明知道却还要拎着我的衣领,把我丢到洪涝灾害的地方,还不管我吃饭。”
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真是苦了小和尚。
姜问钰装作恼道:“不管吃饭,他也太坏了!”
“对啊!”明安点点头,又摇头,“其实……师兄也没有那么坏,就一点点坏。”
他一副师兄就一点点坏,不能再多了的表情。
像极了怕谈殊报复。
姜问钰看笑了。
“姜姑娘,师兄是个很好的人。”明安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姜问钰,“虽然他大多时候都很可恶,但是他对人是真心的。”
姜问钰愣了下,少顷,她说:“我知道。”
谈殊在情感方面很刚强,一旦上了心,便能舍命相救。
未时四刻。
宏光方丈请姜问钰到禅院饮茶、下棋。
他有条不紊地煮了茶,给姜问钰倒了杯,还是上回那茶,苦味夹着氤氲雾气飘出。
姜问钰道谢接过茶,放在右手边,没有喝。
宏光方丈看了她一眼,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视线落在她眉间,发现少女的茫然和忧愁已然散尽。
五官依旧灵动乖巧,浑身是掩饰不住的坚韧和朝气。
像是一株向日葵,迎着阳光而生。
不——她既是向日葵,也是阳光。
姜问钰看向面前的宏观方丈,他没有着华丽的袈裟,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布衣,脸上的褶子极深,却又让人觉得充满着怜悯苍生的慈悲。
两人之间摆着棋盘,宏观方丈干瘦的手指捻起棋落在棋盘上,姜问钰也低头,拿棋子同其对弈。
姜问钰瞧了眼他,轻声笑道:“方丈的棋艺和茶倒是匹配。”
一样的让人苦不堪言。
宏光方丈抬起苍老的眼睛,落在姜问钰眉眼:“老衲才疏学浅,自是比不过贵人。”
“贵人不敢当。”姜问钰清脆动听的嗓音放得恭敬,“此番前来是想求教方丈几个问题。”
宏光方丈:“姜姑娘请言。”
姜问钰直接问:“您认识白紫?”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宏光方丈的声音浑厚而和蔼,“白皇后便是如此。”
禅房里沉默了一阵。
姜问钰抬起眼,映着窗外节节挺直竹林的眸子仍然明亮,“世上有两个东西是不可控的,一个是爱情,一个是大局势。”
“白紫死在了这两个东西手里。她爱的陛下选择一死了之,留下她独自承受苦难。她的徒弟看清大局势,利用大局势把她逼死了。”
“方丈知晓白紫最后同我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等宏观方丈回答,姜问钰便道:“她说蠢也好、傻也好,好好活下去最重要。世道也许艰辛,但生命是自己的。”
“您觉得,她真的想做玉吗?”
宏观方丈串着佛珠的手轻轻转了转珠子,平日略低的眉抬起,并不浑浊的眼睛直视少女冷静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