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荣还是没动。
温璨却动了。
他缓缓走到茶几边,两根手指在那个烟灰缸上一抹,抬起来,再搓掉厚厚的灰。
接着他又拿开那个烟灰缸,桌上却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温璨发出一声闷笑:“家具倒是擦得很干净,怎么偏不擦东西?不会是因为害怕破坏所以把这些玩意儿都单独锁起来了吧?什么时候重新摆出来的?也不记得洗一洗,这些廉价的小东西都记得拿出来,怎么唯独把结婚照忘了?”
他漫不经心扭头,看向温荣的背影:“耗费那么多钱特别定制的婚纱照,不去故意破坏就一百年都不会损毁的东西,总不能也跟那张照片一样泛黄失真了吧?”
年轻的儿子笑起来,很轻快很俏皮地开玩笑:“您也不怕我妈生气,晚上来找你?”
“胡说什么!!!”
一直僵得像个兵马俑的男人陡然活了过来。
猛转身的时候,他的脸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充血得通红,双眼也瞪大到极限,血丝迸发的眼白看起来惊骇无比,仿佛现场见鬼了一般。
温璨凝视他的眼睛,嘴角噙着浅淡的微笑,语气却很惊讶:“我只是开个玩笑,不是你说的,七年的避而不谈已经够了吗?”
“……我,我只是,”温荣显然已经语言系统混乱,好一会儿才找到话说,“你妈妈不会生我气的。”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仰起头,像是在笃定地告诉自己:“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和你妈妈到底有多相爱——她永远不会对我生气的。”
“……”
温璨的笑寸寸浇筑,再龟裂。
他的手先是颤抖再猛地收紧,骨节摩擦发出折断般的脆响,连皮肉深处的血液也仿佛在沸腾着涌动。
“她永远……”从他凝固着弧度的嘴角,从紧紧咬合的牙齿间,一点点挤出来,又像是飘散出来的声音,“不会对你生气?”
即便再蠢的动物也会在突然静止乃至于停滞的空气里察觉到危险来临。
温荣也不例外。
他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糟糕的犹如大难临头的预感排山倒海而来,在他心底原本被强行压着的东西就快要冲破地表。
而震动中他只能强颜欢笑,声音就像被蛀空的竹竿一样虚弱:“阿璨,爸爸想过了,妈妈去世对我们父子俩都是前所未有的灾难,但无论如何七年已经够了,就算再悲痛,我们也还可以靠着七年前的漫长记忆继续支撑彼此——”
温荣一边说,一边还朝他走来。
他对他张开双手,起先像是在进行声情并茂的演讲,后来就变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阿璨,你想想,除了我,还有谁和你拥有那么多共同的记忆呢?有关你妈妈的记忆,有关我们一家人的记忆,除了我还有谁呢?在你二十岁之前,我们是那么幸福的一家人,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我知道你从童年到青春期的所有烦恼和骄傲,是我缺席了七年,但即便如此,这七年里我们也共同失去了同一个所爱之人——我依旧是那个最了解你痛苦的人不是吗?”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和任何人都不同的家人,以后爸爸也依旧愿意了解你成年后的烦恼和骄傲,不好吗?”
光滑锃亮的皮鞋哒的一声停在了温璨面前。
他看见中年人略带细纹的脸庞,上面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五官,都仿佛一个个独立的演员,精湛而疯狂的,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像他表达着感情——悲痛、懊悔、爱、还有近乎愤怒的对于答案的热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