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她还是起身,一点点的挪到窗边。
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又急促地喘了一会儿,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了,才颤抖着手指,小心地在蒙窗的厚麻纸上,划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
一只眼睛凑了上去。
视线穿过狭窄的缝隙,越过小小的后院,落在了前院厅堂敞开的门内。
厅堂里,陆宸远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
依旧是那身浆洗得挺括的靛蓝长衫,晨光勾勒出他俊朗温润的侧脸。
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眼神温和地看着堂下。
宋清音轻啧了一声,看着挺不错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在晚上偷偷摸摸干坏事呢?
瞧瞧,连身衣服都来不及换。
她却不知道,她这一觉并未睡很久,陆宸远还要收拾她突然昏迷留下的烂摊子,自然没有多少时间休息。
宋清音定了定神,继续看着外面。
堂下站着三个人。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短打,袖口挽到肘部,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此刻正梗着脖子,脸红脖子粗地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吼着什么。
他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花袄、头发散乱的妇人,正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肩膀一耸一耸。
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缩在角落,愁眉苦脸地搓着手。
“……陆村长!您给评评理!”那汉子声如洪钟,震得窗棂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刘二狗那瘪犊子!他家的羊啃了我家刚出苗的冬麦!整整半亩地啊!那是我全家过冬的口粮!我去找他理论,他倒好,放他家的恶狗出来撵我!您看看,看看我这裤腿!”
汉子激动地撩起裤管,露出小腿上几道渗着血丝的牙印,虽然不深,但看着颇为狰狞。
“呜呜呜…村长大人明鉴啊!”那妇人猛地抬起头,哭嚎着扑倒在地。
“是他王大柱先动手打我家二狗的!我家二狗被打得头破血流,现在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那羊…那羊是不小心跑出去的,我们赔,我们赔还不行吗?可王大柱他…他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呜呜呜……”
“放屁!老子就打了他两拳!是他自己绊倒磕石头上了!想讹老子?没门!”王大柱气得跳脚。
角落里那干瘦老头颤巍巍地开口:“村、村长…都是乡里乡亲的…闹成这样…唉……”
厅堂里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
陆宸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不紧不慢地用碗盖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从容,与堂下的鸡飞狗跳形成了鲜明对比。
直到那王大柱吼得声嘶力竭,妇人也哭得快背过气去,他才轻轻将茶碗放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这声音不大,堂下却瞬间安静下来,连那妇人的抽噎都压低了。
三双眼睛都紧张地看向主位。
“王兄弟的腿伤,要紧么?”陆宸远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目光关切地看向王大柱的小腿。
王大柱愣了一下,气势莫名矮了三分,瓮声瓮气地说:“皮、皮外伤,不碍事。”
陆宸远点点头,又转向那妇人:“刘家嫂子,二狗兄弟的伤势如何?可请郎中看过了?”
妇人被问得一噎,眼神有些闪烁:“还……还没……就是磕破了头,晕乎着……”
“既未请郎中,伤势轻重便难下定论。”
陆宸远语气依旧平和,抬眸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威严,“羊啃了麦苗是实,王兄弟受了惊吓和皮外伤也是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同村而居,守望相助才是根本。为半亩麦苗、几句口角便拳脚相向,恶语伤人,岂非让外人笑话我们小河村没有规矩,不懂礼数?”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
王大柱涨红的脸憋得更红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那妇人也低下头,不敢再哭嚎。
“这样吧,”陆宸远身体微微前倾,做出裁决的姿态,脸上笑容的弧度都丝毫没变,“刘二狗家的羊啃了王家的麦苗,照价赔偿,具体数目由村中老丈估算。”
他看了看身材干瘪的老头一会儿,继续说道,“两家不得再有异议。王兄弟的伤,刘家出五十文钱请郎中看看,再赔二十文钱压惊。至于二狗兄弟的伤…”
他看向妇人,“若确因争执而起,王家也需担责,同样出五十文请郎中。此事就此揭过,日后两家和睦相处,若再生事端,莫怪我按村规从严处置。”
他话音落下,厅堂内一片寂静。
王大柱虽然还有些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显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那妇人更是连连磕头:“谢村长做主!”
干瘦老头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村长处置公道!公道!”
一场剑拔弩张的纠纷,在他三言两语中就平息了下去。
村民们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陆宸远脸上的笑容却在村民转身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淡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