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被栽种得光鲜亮丽,像放在办公室里值得欣赏的名贵盆景,在众人的长吁短叹中装点了某个人的面子,那人却不自知,端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宛若施恩。
“小树跟我提过一次。”满春奶奶开口,“确实有人给他寄了几封信,我都收起来了,没叫他看见,也不知道地址是怎么漏出去的。”
“什么信?”陆兴州皱紧眉头,突然又不能理解了,“之前在长裕,两个孩子不也是经常互相写信吗?怎么能弄到报警的地步?”
齐莉莉说:“对啊,小树还专门弄了个柜子留着装信,他很喜欢写信的啊。”
温迎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对方仿佛沉浸在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里,无法自拔。
你们都疯了吧。她想,这个世界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糟糕啊,是因为天黑了吗?
但仔细回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无论是她看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某处,糟糕的事情始终在发生,第一枚鸭蛋被煮熟,还会有第二枚,第三枚。
世界不是围绕着小学生转的,拥有更多话语权的是成年人,可是他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居然都没有想过改变吗?
或许有,但那些善良的大人到哪里去了?他们的声音被埋没在哪一个角落了?
也被煮熟了,吃掉了吗?
“是什么样的信件?”那名年长警察突然问,“有没有照片,我想看看。”
“我没拍照,不过我看过里面的内容,好像是粉丝寄过来的,小树之前在长裕的爱乐乐团弹钢琴,也开过几次独奏,后来因为学业退出了。”满春奶奶道,“信里的言辞都比较激烈,说对他很失望,爱呀恨呀什么的……”
“你说现在的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整天把爱恨挂在嘴边?”保姆叹息。
“我认为爱恨不是只能被成年人类谈论的课题。”小郑冷不丁插话。
年长的警官停下笔,投去诧异的眼神。
“也许正是因为……”小郑停顿,温迎听见卡住的电流,隔了几秒,小郑语气自然地说,“我们的自负,觉得他们不懂,认为那些事情都不重要,所以才处理得不够恰当。”
其余人都没有立马说话,温迎点头:“是这样。”
她看向那名年长的警察:“陆之樾在长裕租房子住的时候,我曾经去找过他,在他家门口看到了一个礼物盒,里面装了一只动物的尸体,和一张带有恐吓性质的卡片。”
此言一出,温迎立马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忽略,只是看着那名警官的眼睛继续道:“他跟我说他报了警,我当时相信了,现在看来那天他其实并没有报警,报警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可能在他第一次被打扰的时候,也可能是第二次,但是都没有用。”
陆兴州:“怎么能没有用——”
“让一个孩子放弃求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每个人都难逃其咎。”年长的警察道。
陆兴州朝她看去:“那你们警察……”
“所以我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们’。”她再次打断,面上涌现一丝转瞬即逝的表情,“事已至此,互相推诿责任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我们会试着联系长裕那边的警方,重新进行了解,对于今天的事情,我倍感惭愧,也希望为人父母,身为家长的你们,能从中汲取到教训,就算没有,至少也倾听一下孩子的想法吧。”
漫长的谈话终于结束,温迎回到另一间卧室,李敬山打完了电话,招手让她过去:“妈妈说已经在来桦海的路上了。”
“太大动干戈了。”温迎低着脑袋。
“这有什么大动干戈的。”李敬山笑了笑,“爸爸知道你心里面很着急,会没事的,别怕。”
走廊传来声音,那几名警察也走了出来,其中一名问小郑:“你今天很反常啊?话这么多。”
小郑摸不着头脑:“说话也反常,闭嘴也反常,我到底该怎么做?”
“其实,小郑以前话也很多的,小郑,我现在明白你辞职的原因了,你现在还对……”年长的警官的声音远去了。
点滴瓶即将空掉,温迎按下呼叫铃,她正准备坐下,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她怔怔注视他,陆之樾的目光却没有焦点。
外面的人似乎也注意到这番场景,有人冲进来,边掉眼泪边说“小树你醒了,你看看,我是妈妈啊”,温迎直愣愣地抬头,满春奶奶和陆兴州也连忙过来,要将陆文欣拉走。
“都是因为你他才变成这样的!”陆文欣甩开他的手,“早知道……”
陆兴州压低音量:“警察不都讲得明明白白了吗,当初你什么状态你不清楚,反过来怪我对他不好?这是我一个人造成的吗?”
“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吵……”李敬山头痛地劝道。
温迎低头看向病床,陆之樾的表情一片空白,仿佛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又好像还没彻底醒过来,仍处于混乱的梦境中。
突然间,梦境变成了现实,他短促地呼吸,不受控制般地剧烈咳嗽起来,隐藏在被子底下的胸腔起伏。
其他人都望向他 ,陆之樾抬起手腕的动作颤抖,陆文欣战战兢兢地顺着他的手看去:“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好不好,小树,你要什么……”
缠着纱布的手腕无力动作,他抬起另一只手,偏过头,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温迎觉得那双眼眸好似真的变成玻璃了,她飞快地遮住了陆之樾的耳朵。
“……请你们出去。”他终于沙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