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一顶轿子落下。
吏部侍郎周行急匆匆地进了大门,连旁边行礼的赵府之人都来不及瞧上一眼,穿了两进的院子到了赏春园。
荷花池边,周行见大炎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枢相——赵为民此刻正握着一根鱼竿,饶有兴致地钓着鱼,登时心里有些急躁。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为民身前,说道:“老师,您老怎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钓鱼?”
“出了什么大事了,让你这吏部侍郎如此慌张。”
赵为民有意要压一压他这个学生的性子,不紧不慢地抓了一把鱼食洒向池塘后,放下鱼竿,这才示意周行旁边坐下。
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帕擦了擦手,赵为民转脸看向周行,问道:“是为了江淮的事吧?”
周行重重地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为民,说道:“淮东来信,薛安国和淮东安抚使宋阙之子宋长文死于薛府,武德司指挥佥事宁红妆已介入调查此事。”
周行收到信笺马不停蹄地赶到赵府,一口水没喝,此刻有些口干舌燥。
赵为民打开信笺扫着内容,抬手微微一摆,丫鬟端来一碗解渴的酸梅汤。
周行二话不说,一碗下肚,回味片刻,继续道:“本来学生以为此事虽有一定影响,但也不算棘手,只要江宁府找个替罪羊,便可堵住悠悠之口。”
“谁知江宁府都钤辖李佩奇当日便去了扬州找宋阙报信,声称巡鉴司是杀害宋长文的凶手。宋阙震怒,暗中命淮帮翟通天联系杀手,誓要替宋长文报仇雪恨。学生没了主意,这才前来叨扰老师。”
赵为民没有说话,将书信还给了周行。
这时,鱼竿晃动,荷花池里的鱼浮被一股力量拉得沉了下去。
“等了这么久,鱼儿总算上钩了。”
赵为民脸色一喜,抓起鱼竿就往上提。
周行微微一愣,都什么节骨眼上了,老师怎么一点不着急。如果殿下被杀,那老师这些年卧薪尝胆,苦心经营谋划之事也会功败垂成。
“愣着作甚,还不来帮把手。”
赵为民脸上依旧挂着和善的笑容,心情丝毫不为江淮之事所影响。
“老师……”
周行叹了一口气,望着身形有些佝偻的赵为民,心道:老师是不是真的老了。
虽作此想,但周行还是伸手去帮赵为民将那条巴掌大小的鲤鱼用网兜给捞了上来。
赵为民捧着鲤鱼,一脸遗憾道:“如此小的鱼儿,清蒸、红烧,抑或是做汤,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真是鸡肋!”
说着,赵为民将鲤鱼又扔进了荷花池。
鸡肋?周行眼珠子转了转,似是想通了什么,试探道:“老师,可是打算舍了经营多年的江淮,那殿下的安危……”
“老龟一怒,撅道三户。薛安国到底是武帝看重的大臣,他这一死不但将了官家一军,也为江淮的士族谋得了一线生机,那孩子回上京指日可待。比起这来,江淮经营多年的根基又算得了什么。”
赵为民将饵食盒中剩余的鱼食尽数倒进了荷花池里,顿时鲤鱼群涌了过来,扑腾得水花四溅。
“如此一来,陛下御驾北征一事大局已定。”
周行闻言点头,此次争斗,老师暂时败了下来。陛下不会对老师赶尽杀绝,但北征之事,老师只怕也无从过问了。
他望着北方的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收回幽云十六州是举手之事,当年武帝圣君又岂会按下不提,与民休养生息。
如今这陛下事事都要盖过武帝一头,想要成全自己的文治武功,史书尚可篡改,但这沙场拼杀之事,变幻莫测,哪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人所能左右的。
上一次北伐失利,陛下还没能意识自己的问题。这一次举全国之力北伐,即便攻克后韩收复部分失地,但依陛下的性子,必然会继续向北挺进。
后韩不比北莽,北莽人个个高大凶悍,能征善战。面对这样的强敌,只怕我大炎又要重蹈覆辙了,唉……
“打便打吧,不撞南墙,那些主战派又哪知回头。”
赵为民语气平淡,自与武帝发动兵变,建立大炎王朝以来,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朝堂里大臣们整日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事,还不足以让他心起波澜。
他很笃定,只要武帝幸存的力量还在,大炎的天就变不了。
要说君相两党之争让他感到遗憾的,或许是未能借此机会摸准陛下的真实态度吧。
周行一离开赵府,赵为民便进了密室。
密室里,黑暗中有道人影拱了拱手,说道:“派出去的两批刺客几乎被斩杀殆尽,殿下的修为实力足可傲视年轻一辈。”
赵为民点点头,又问:“听说宁红妆与殿下交情匪浅?”
黑影先是一愣,随即道:“宁红妆下江南时为殿下所救,后又经历了一些生死,两人交情确实不浅。”
赵为民抚须,淡然一笑,“到底是年轻呐。梅先知若是知道此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黑影问:“枢相,南宫戈一直态度不明,你看是否要提醒殿下?”
“无妨。南宫戈这个人我了解,他只是恪守自己的本分罢了。武德司是武帝亲手创办,以后自然会由殿下掌控。”
赵为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看紧宋阙。”
黑影一愣,问道:“宋阙会有二心?”
生死一线,为神为魔,皆不足为奇。”
“枢相打算何时接殿下回朝?武帝旧臣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差一时?”
赵为民轻哼了一声,拿起书案上早已准备好的请罪劄子,离开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