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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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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腊月二十几?”阿娃问绣春。

“二十二。”

“到长安还得走几天?”她又问郑徽,“五天够了吧?”

“不,起码得五天。”

“啊!”她大声地说,“那可真不能再耽误了,反正我的病已不要紧,明天就走吧!”

“不行,医生说要热退净了,才能起来行动。”

“这不是已退净了,你试试!”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的前额上──果然,清清凉凉的,跟他第一次探手去摸,烫得炙手的情形,完全不同。

“但是,”他仍旧不放心,“医生说,不能吹风。”

“那也不要紧,在车里,把身子盖严些就是了。”

“不妥!你还是调养两天的好。”

“在这里调养什么?种种不便。再说,姥姥在那里盼望著,过年赶不到家,两面都是牵肠挂肚的,没有病也要急出病来!”

郑徽的意思有些活动了,“那么我问一问医生吧!”他说。

“用不著问!你要一问,他还不是那一套说法?”

“看看再说吧!”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到晚上,阿娃已能起床。除了细细看去,略显得有些清瘦以外,其他怎么样也看不出病容。

“我们明天走吧!”她在灯下呢声求他,“早到家,早安心。急景凋年,耽在这种地方,真不是滋味!”

一半是不忍拂阿娃的意,一半是与她有同感,郑徽终于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没有风有太阳,是个长行的好天。

越过天险的“天下第一关”──潼关,西岳华山在望,渭水两岸,沃野十里;这与“车不得方轨,骑不得并辔”的函谷,是两个绝不相同的天地。郑徽默念书经上的“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的句子,忍不住策马疾驰,把几天来的郁闷,大大地发泄了一下。

但是,天不作美,一入关中,便是凄雨寒风,病体未复,旅途劳顿的阿娃,觉得很不舒服;只是她怕郑徽为她担心,一直强自忍著,不肯说出来。

除了忽冷忽热,头重鼻塞,满身不得劲以外,喉咙也痛得很。到了渭城客舍,阿娃避开郑徽,张大了口,叫绣春看一看,喉头是怎么回事?

喉头右方,有一处红肿,形如蚕蛾,绣春失声惊呼道:“啊,是喉蛾。得要请医生来看才好!”

“别大呼小叫的!”阿娃赶紧阻止她;然后想了一会儿,放低了声音说:“明天宿临潼,后天过灞桥就到家了。你莫声张,免得一郎知道了又著急。”

“可总得找些药服。不理它,可不是回事!”

“你叫贾兴去买些冰片回来,悄悄儿的,别让人知道。”

阿娃凭她自己所知道的一点极简单的治喉疾的常识,背著郑徽,一面用冰片作为吹药,一面不时用盐水漱口,总算勉强度过一夜。

破晓上路,也还能支持,一路车辆颠簸,不便用药,到中午打尖时,喉头灼痛得几乎食不下咽。等再次回到车上时,终于痛苦得发出呻吟,绣春看了害怕,不顾阿娃的叮嘱,停车叫贾兴把郑徽请了过来。

“一郎!”她仰望著他说:“小娘子又病了,是喉蛾!”

郑徽大惊,翻身下马,拉去车帷,凑到阿娃面前说:“我看看!”

一看,郑徽的惊惧愈甚,阿娃的喉头一边,已肿得如熟透了的李子一般,满口白涎,喉间因为吸气困难,不住呼噜、呼噜作响,就像快断气似地。郑徽看得伤心,几乎掉下泪来。

“怎么一下子就厉害得这样子?必是早就不好了,你不小心,不当回事,可恨!”

绣春低著头,不敢响。阿娃吃力地说道:“一郎,别骂她,是我不愿告诉你。”

“唉!”郑徽跌脚嗟叹,定神细想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尽力赶路,到了宿头再说。”

这一天原来预定赶到临潼宿夜,这一来得要尽早安顿,所以在临潼东北十五里的新丰歇脚。找好了客店,郑徽亲自上街去访寻医生。

新丰古称鸿门坂,刘邦宴请项羽就在这里。大汉开国,刘邦把他的父亲安置在长安宫城中,但这位老太爷虽贵为太上皇,却仍眷念故乡沛县丰邑,因此,高祖把鸿门坂照丰邑的风土规模,重新改建,并移丰邑的住民于此,使得这位太上皇,仍旧可与贫贱之交,时相过往,而鸿门坂也就从此改名新丰了。

八九百年后的新丰,繁华过于往昔。“新丰美酒”,更负盛名,长安的贵介公子、游侠少年,往往不远百里,来谋一醉。郑徽看到处处高楼,楼边柳下系著马,楼上笙歌嗷嘈,心里好生羡慕,却只望望然而去之。

医家倒是找到三处,会看喉疾的却没有。最后找到一位,他说对喉疾并非专长,但可以看一看;郑徽无奈,只好把他请回客店,来替阿娃诊治。

“喉蛾倒是喉蛾。”那医生说,“不过喉蛾也有好多种,这叫风寒喉蛾,要施鍼砭,我不能治。”

郑徽大为著急:“谁能治呢?”他问。

“长安不过百里之遥,能达到长安去治,西市有位姓张的喉科专门,药到病除。只是有一层难处,风寒喉蛾,切须避风避寒,只怕未到长安,病势加剧,那就再有妙手,也难回春。”

郑徽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如果路上受了风寒,病势加剧,会到怎么样一个程度?”

“风寒不解,喉间肿胀益盛,气塞痰鸣,鼻扇肩摇,汤水不下。郎君,”那医生慢吞吞地说道,“以下我就不必说了!”

这有生命之危,郑徽可不敢冒这个险。想想,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难道就束手待毙?这医生也未免太不讲理,便暴躁地吼道:“照尊驾这么说,我这个同伴,只有死在新丰了。”

那医生的涵养极好,对于郑徽的迁怒,坦然容忍,反而劝道:“郎君请少安毋躁,容我来想办法。”说著,又对阿娃重作一番诊察,推敲久之,才又说:“我用药维持三天,三天以内,从长安请一位高手来治,可保无恙;三天以外,我可无能为力了。”

总算有了一个办法,郑徽已感到相当满意;回想到刚才言语失态,便不住致歉。等医生开了药方,又开发了很丰厚诊费,才算消减内疚。

“你放心吧!”郑徽安慰阿娃说,“这里到长安一天的路程,一来一去,两天就可把医生请来。你忍耐一下,有了病,自己宽心最要紧。”

阿娃说话异常吃力,而且因为喉肿太甚,牵连及于颈项,所以连点一点头都不能够,只用驯顺的眼光看著郑徽,聊以示意。

于是,郑徽退了出来,默默地打算了一下,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六,年近岁末,长安的医生未见得肯来,得要拜托韦庆度,利用他的人情面子,才能如愿。

事不宜迟,他立即写好一封很切实的信,嘱咐贾兴当夜起程,尽快到长安向韦庆度求援。照他的计算,贾兴当夜宿临潼,第二天中午到长安,如果一切顺利,医生明天下午动身,后天上午就可到达新丰了。

“李姥问起来,又怎么说?”贾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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