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堂前细草迹,
红罗帐里不胜情。
唱完,她把琵琶交给侍儿,离座敛衽,表示奏技已经完毕。
于是,韦庆度把盏,郑徽执壶,向素娘和阿蛮劝了酒,作为犒劳。
“你听见素娘所唱的没有?”郑徽提醒韦庆度:“‘红罗帐里不胜情’。”
韦庆度不答。只是执著素娘的手,嘻嘻地笑著;这让素娘很不好意思,一夺手,拖著曳地的长裙,避了开去。
“你也是!”阿蛮埋怨郑徽,“何苦把人家的心事说破?十五郎难道不明白?”
“我倒真还不大明白!”韦庆度笑著插进来说,“我只明白一件事,如果今夜你留不住郑郎,只怕素娘也留不住我。”
“郑郎!”明快的阿蛮,立即转脸看著郑徽,“你听见十五郎的话了?”
郑徽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说:“听见了!”
“那么……”阿蛮没有再说下去。
“时候还早,回头再说吧!”
时候可是不早了。东西两市,日没前七刻闭市的三百下铜钲,早已响过;天色渐暗,素娘重新回了进来,指挥侍儿,撤去残肴,重设席面,高烧红烛,准备开始正式的晚宴。
韦庆度和郑徽坐在廊下闲眺,这是个密谈的好时机,郑徽便悄悄问说:“鸣珂曲你很熟吧?”
“当然。”
“我想问一家人家,不晓得你知道不知道?”
“你说,姓什么?大概我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姓什么。”郑徽说,“其实是问一个人。”
韦庆度深深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笑道:“吾知之矣!一定是惊艳了吧?”
郑徽也笑了,把前一天在鸣珂曲的遭遇说了一遍。
“这很难解。像你所说的情形,在平康坊是常事。”韦庆度说,“这样,你讲给我听听,那个娇娃是怎么个样子?”
“美极了!”
“我知道美极了。可是美也有各种各样的美,身材有长有短……”
“不长也不短。”郑徽抢著说。
“唉!”韦庆度叹了口气说,“真拿你没有办法,看来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一点不错,”郑徽老实答道,“我实在无法形容。”
“那么说说地方吧。”韦庆度说,“譬如那家人家,有什么与众不同,格外触目的东西?”
郑徽细想了一会儿,猛然记起:“墙里斜伸出来一株榆树,形状很古怪。”
“噢!原来是这一家!”韦庆度笑道:“定谟,你真是法眼无虚!”
“是哪一家高门大族?”郑徽急急地问。
韦庆度失笑了,“什么高门大族?”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娼家李姥!”
霎时间,郑徽一颗心猛然往下一落──他感觉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为“她”惋惜?
“不对吧!”他将信将疑地,“那样华贵的气度会是娼家?”
“为什么不会?”韦庆度手指往里一指,“如果不是在这里,在宫里、在宰相府,你见了珠围翠绕的素娘或者阿蛮,你会相信她是平康出身?”
现实的例证,有力地祛除了郑徽的疑惑。转念一想,高门大族的小姐,礼法谨严,在此时此地,可望而不可即,徒然招来深深的怅惘;倒不如平康女子,易于接近。
于是,欣然的笑意,从他嘴角浮起……
“你看中了李姥的这棵摇钱树,足见眼力之高。不过──”韦庆度迟疑著欲言又止。
“祝三!”郑徽用求教的眼色看著他,“你有话尽管说,不必顾忌。”
“怕不容易了这笔相思债。”韦庆度说:“李姥手里很有几文。以前在她家出入的,都是贵戚豪门,眼界很高,恐怕非上百万,不能动她的心!”
“钱,只要有数目,就好办了!”郑徽声色不动地回答。
韦庆度不肯再多说了。富家子弟,一掷百万,亦是常事;再要多说,倒像看他不够豪阔似地,以致好意变成轻视,那是很不智的事。
就这时有侍儿来启禀:“素娘请两位郎君入席。”
郑徽进去一看,铺排陈设,比刚才所见的更为华丽;素娘和阿蛮,也重新梳洗得容光焕发,双双站在下首,侍座侑酒。
阿蛮仍旧穿著胡服,等酒过数巡,她翩翩而起,在当筵一方红氍毹上,按照鼓声的节拍,轻盈地舞著──自北魏流传下来的柘枝舞。然后是素娘弹筝唱曲。韦庆度在舞影歌声中,杯到酒干;郑徽却是浅尝辄止,而且也不太注意阿蛮和素娘,他的一颗心,已飞到鸣珂曲中去了。
“定谟!”终于韦庆度发现了,“你好像有点意兴阑珊似地?”
“没有!没有!”郑徽极力否认,举杯相邀:“我的兴味好得很。来!干了它!”
为了礼貌,更为了不让人窥破他的心事,郑徽暂时抛开遐想,附和著韦庆度的兴致,谈笑饮酒,很快地挑起一片洋洋的喜气。
慢慢地,由恣意痛饮变为浅斟低酌。素娘和韦庆度依偎在一起,低低地不知在诉说些什么。阿蛮也拉一拉郑徽的袖子,微现羞涩地说:“今夜不能回去了吧?”
“不。”郑徽笑著摇摇头:“我跟十五郎说好了,今夜住在他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