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彼白石在殿门外摆了四条长桌，分别是外门、内门、杂役的接待处，其中内门弟子又分为武院和刑堂两个方向——桌前都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明了招收标准、考核流程、入门后所需遵守的规矩、月例等等。

纪汉佛主事，白江淳接待，云彼丘记录，都忙得不可开交。

年仅十四的石水跟在后面，装出一副高冷神色，拎着青雀鞭巡逻。

单孤刀站在殿前指挥人挂四顾门的牌匾。

“往中间再来点。”

“左边高了。”

“诶诶，这下右边高了。”

“好，别动了，我再看看。”

“师兄，我看已经可以了。”

李相夷嘴角噙着笑，走过来拍拍单孤刀的肩，忽然眼珠一转，扯过边上的红绸飞身从殿前跃过，将绸花稳稳搭在牌匾中央。

待他翩然落地，门人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叫好。

肖紫衿负责接待前来道贺的宾客，正跟乔婉娩一起审定晚宴的菜单。

“紫衿，这一桌酒席便要五百两，是否太过铺张？”乔婉娩微微皱眉，“四顾门刚刚成立，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婉娩说得也有道理。”肖紫衿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先赞成，然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正是因为四顾门初立，有些排场不可不讲——相夷也是这样想的，特意嘱咐我不必在意花销。”

乔婉娩便不再说什么，只是神色仍有些欲言又止。

李晏辞最见不惯人家拐弯抹角——心里有想法不好意思直说，非得拉旁人做挡箭牌——便凑过去打岔：“李相夷又不去给四顾门挣钱，凭什么听他的？”

“——啊？”

肖紫衿被怼得一脸懵，神色怪异的看向李晏辞。

乔婉娩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姑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她并非小气，而是觉得还有那么多事要做，铺张浪费实无必要。

可她也知道，相夷和紫衿一个年少轻狂对钱没有概念，一个出身豪门讲排场惯了，肯定是听不进她劝的。

他们只会让她不要担心钱的事，总有办法解决——鸡同鸭讲，多说无益。

可眼前这位李姑娘真是一句话说出了她的心声，虽然她平日压根都不会这么想。

有本事乱花钱，有本事挣钱去呀？

知不知道乱世里养活一个人有多难？遑论养活一个宗门？

“本来就是乔美人说的对。”李晏辞翻了个白眼：“五百两是多少钱？你有概念吗？可以买一百亩田地，五万多斤的米，几马车的衣服，够养活一个村子了！遇上灾年甚至能买几千条人命，你张张嘴就‘不算什么大钱’？”

“搁我的意思，不仅该让他们吃馒头喝白水了事，还该让他们再掏点钱呢。”李晏辞语出惊人：“那帮劳什子掌门、宗主的，靠垄断土地过得衣食无忧，整日想着打打杀杀，给自己捞名声，百姓流离失所也装看不见——凭什么还让他们白吃白喝？”

“我们四顾门又不是一家一姓之宗门，也不要仰仗别人帮扶，何必跟他们虚与委蛇？”李晏辞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突然两手一拍：“李相夷不是惯会以大义压人嘛？干脆我们把晚宴换成糠米稀粥窝窝头，让他带头吃，然后装作大义凛然，说说江湖动荡会让普通人过得有多不容易，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你们觉得怎么样？”

恰巧走过来的李相夷：“……”

李晏辞一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自觉，还大方跟他打招呼：“门主早啊，刚刚挂红绸那身法真俊，要不晚宴再给你安排个倒酒？”

李相夷没好气地白她：“什么叫‘我惯会以大义压人’？”

李晏辞一摊手：“哎呀呀，我这个记性不太好……不记得从哪儿听来的了——也不重要，小事而已，门主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李相夷被她气笑了。

“哎呀呀，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李晏辞嬉皮笑脸，伸手去推他：“门主大人今日该有许多事做，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快去快去——”

这哄小孩的口吻。

罢了罢了，不与她计较。

乔婉娩很是惊奇——不可一世的李相夷就被她这么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吧，可李姑娘的脸皮也够厚的，撒娇嗔怒插科打诨信手拈来，压根不像个闺中女子。

李相夷转身去看云彼丘准备的考题了，乔婉娩目光不自觉随他移出两寸，又收回来看向李晏辞。

“李姑娘的提议着实有趣，只是那样未免得罪前辈同道，不利长远。”

“待我想个两全之法，再与门主商量吧。”

经过这么一打岔，她突然想明白一些事。

相夷虽然说一不二，却并不将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只要方案不太离谱，估计谁去知会都能得到他一句‘就按你的意思办吧’。

与其跟紫衿商量，然后被他委婉敷衍，还不如直接跟相夷说明想法，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乔婉娩拿着菜单走向了议事堂内。

李晏辞转脸便瞪了一眼肖紫衿，劈头盖脸骂道：“你脑子怎么长的？还‘相夷也是这样想的’，你是生怕你跟乔婉娩之间插不进个人了是吧？”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是喜欢乔婉娩还是喜欢李相夷？干嘛三句话不离他？”

“将来你跟乔婉娩告白，难道说‘我心悦你，相夷也是’？”

肖紫衿被怼得一愣：“我……我不是……”

“你以为这样能显得你比李相夷好说话？”

“呃——”肖紫衿突然被人说中心思，一时失语。

李晏辞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瞟他：“你知不知道这样只能显出你没有主见？”

“你心里觉得乔婉娩此举小气，嘴上却要说她‘也有道理’。”

“既然说了她‘也有道理’，实际上又不想听她的意见。”

“自己不敢明说，搬出李相夷来压她，摆出一副‘其实我跟你站在一块，但李相夷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驳他面子，此事就这样吧’的姿态——你这个心思弯弯绕的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了！”

“乔婉娩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了，你还在这沾沾自喜，觉得她的不爽是指向李相夷的。”李晏辞一挑眉：“怎么着，你还打算再说两句李相夷的坏话安慰她？”

“那不显得你们两个唯唯诺诺、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