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返回目录 阅读足迹 更多章节
第十五章
第(2/5)页

轩昂而驯良,一色全白的驷马所牵曵的朱轮华盖的饰车,由广成舍出发,沿著渭水,往西而去。车子走得极快,转眼间就出了市廛,道路越发广阔。秦法:弃灰于道,受刺面的鲸刑。因此,青石板铺成的平整道路,极其干净;车轮飞快地辗过,不见灰尘飘扬,只闻擂鼓劈雷般的隆隆巨响。

不久,就进入禁区了。遥望渭河两岸,高大华丽的屋宇,迤逦相望,不知多少?而饰车的速度始终不减;这表示到咸阳宫还早得很。但秦舞阳已经开始兴奋了。

转过一片丛林,稍稍向北一折,再指向西,又是一片新的视界,产生入眼的是一座长桥,初看不足为奇,细看才知是极浩大的工程──数不清的桥拱,总有五六十个之多。

正当秦舞阳在心中惊叹,不知征发了多少民伕,流了多少血汗,才能造成此桥时,发觉车子渐渐慢了,最后停在一处形似关卡的屋子前面,执戟的兵士,拦住了去路。

迎宾的典客首先下车,走到第一辆车前,很客气地向荆轲说道:“请稍作小憩,略进浆水。”

接著,也跟秦舞阳说了同样的话。他知道这是切近宫禁,可能要作检查;会不会要他把地图匣打开来看?这不可不防,因而秦舞阳,一下车便向荆轲望去,希望从他的眼色中得到什么暗示或领悟。

荆轲却根本未注意到他,空手下了车在眺望著;秦舞阳丝毫不敢大意,把地图匣捧在手里,走到了他身边。

“那就是咸阳宫!”荆轲手指著桥北一大片宫殿说。

“喔。”秦舞阳把视线移到桥南,那里的宫殿,由于距离较近,看起来反更壮丽,“我以为南面的才是咸阳宫。”

“不,那是长乐宫。”

“不错!”典客正走了过来,在他们身后接口,“长乐宫在渭水之南。”

“哎!”荆轲回过身来,感叹著对典客说,“未到此处,不知秦之强盛!”

秦舞阳心想,这话说得有语病!秦国的强盛,也不过在劳民伤财,营造穷奢极侈的宫室上去表现,那不是语涉讥讽吗?

但是,秦国的典客,却是一脸得意之色,“请看!”他伸一指在空中划过,“那座横桥,也是天下第一长桥。”

“是的。”荆轲平静地答道:“久闻此桥,长三百六十步,宽六丈;六十八桥拱,七百五十石柱。专为交通咸阳、长乐两宫之用。”

“荆先生说的是。不过,这横桥不专为交通之用;也是上应天象的。”

“请教!”

“咸阳宫在北──。”

咸阳宫在北,象征众星所拱,北斗之北的“紫微”;而紫微星一向传说是天帝所居。于是,横贯咸阳的渭水,就被视作天河,有天河便有“牵牛”,那座横桥就是。

这样牵强的解释,叫秦舞阳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愤慨;只为了要如此上应天象,特意修建一座不知役使多少民力的石桥,那是何等的暴虐?

这一来,他的呼吸急促了,脸色发红了!秦舞阳的皮肤是最敏感的,发怒是发红,紧张时发白,然而,他自己不知道。

荆轲是知道的,一看他神气不对,怕为典客发现,立即向廊下走去,典客不能不跟过去陪著;这算是把秦舞阳掩护过去了。

典客的公事早已交代。卫护宫禁的郎中,预先已接到通知;停车受检,不过由典客说明任务,再凭他们的经验,看清了御者未曾带著兵器,便算过关。此时供应果饵酒浆,款待嘉宾;荆轲致了谢,和秦舞阳略略吃了些,随即起身。

现在只剩下三辆车了:荆轲、秦舞阳和典客各一辆,沿著渭水南岸,往西而去。车快而稳,秦舞阳目不斜视,只见无数飞檐高阁,从眼角越过,那一座名“石柱桥”的横桥,也愈来愈看得清楚;愈看得清楚,愈觉得浪掷人力的可怕。

离桥还很远,路已显得弯曲,御者的右手略紧一紧,驷马微微右偏,一阵急驰,转上横桥,把壮丽的长乐宫抛在后面;马蹄敲打著临空的桥面,跟在坚实的路面上所发出的清脆的繁响,又自不同,“咕隆、咕隆”地回响特大。这声音的改变,加上遥望咸阳宫的壮丽,使得秦舞阳耳目所及,陷入一种从未经验过的晕眩状态。

他有这样一种感觉,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但是,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不真实;不是幻觉,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只觉自己不应该会在这样的一种境地之中。他有些不相信自己,在燕市的陋巷打滚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何以一下子会到了这样一个为天下人所瞩目的地方?

因为不是幻觉,他心中的疑问,也不会幻灭;偶然看到手中所捧的地图匣,猛然一惊!多少天来,隐隐然有所不安的原因,这里清清楚楚地发现了,他自觉受到了逾份的重用,而且用在一个完全错误的地方:他的好勇斗狠,不宜用在庙堂之上。

这一丝自馁,几乎使他在急驰的车上站立不住:赶紧挺一挺胸,把全身的力量贯注在双腿上。遥遥望去,前一辆车上的荆轲,屹立不动,这对他是一种鼓励,但也使得他更为惭愧:觉得与荆轲太不相类了。

而荆轲也在记挂著秦舞阳。因为眼前的景象,连他都不免目眩神移,心旌摇摇:那么,可想而知的,秦舞阳更将震动得六神无主。因此,他的视线虽在前面,一颗心却在后一辆车上。

过了桥,车子向右转去,绕著咸阳宫由东转北,在“雍门”下车。迎宾的仪卫,雁行肃立:在典客前导之下,秦舞阳紧随著荆轲进入咸阳宫,只见静悄悄一座院落,东西两面,都是一列九间,大小相等的屋子,引入西面第一间,典客把他们安顿下来,低声说道:“请在此稍息。等大王升殿,我再来招呼。”

说完,典客便就走了。荆轲看著秦舞阳点一点头,端然静坐:他的心也相当乱,因为到了完全陌生的所在,而又是特重仪节的严肃之地,他须得好好想一想,才不致乱了步骤。

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那包毒药:他悄悄控手取了出来,在袖中摸索了一会,把丸药都倾在手掌中捏著。就在这时隐隐听到钟鼓齐鸣:他知道秦王已经升殿了,于是把那只捏了丸药的手伸了出来,看看窗外无人,背著身去,把所有的毒药都放入口中。

药是毒药,却有异香:药丸不大,干咽亦不困难,等完全吞了下去,荆轲心想,在人世的时光有限了!

就这一念,他的想像飞跃,自觉比平日又自不同。

现在可以确确实实计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了!最多不过半天,魂魄将随夕阳落入另一个不可知的世界中。但生命的尽头,却是生命的高峰:在此一刹那,他顿悟出生之哀乐:寂寞地死去是可悲的──哪怕是死于安乐,仍不免怏怏然不满足──大多数是如此,只有极少数幸运的人,像他这样,生命的存在与终结,连为一体而泯灭了生成有无的界限,生的意义要在死的顷刻得到最高的发挥,因此,死是永生,临死以前才能享受到生命中最高的乐趣!

那就是此刻!荆轲内心中有著一种异乎寻常的恬适──他知道,这便是生命中最高的乐趣。遗憾的是,生死关头,直要到此刻吞下毒药,确实自知死期时,才能真正地勘透:否则,可以好好地说与秦舞阳听,治好他那紧张与自卑的毛病。

这样想著,荆轲不由得侧著脸去看秦舞阳。他垂著眼、闭著嘴唇,神态是克制著的平静。荆轲特别注意到他的按著地图匣的手指,在刚刚晒进屋的淡金色的阳光映照之下,微微抖颤:极微、极微的,不是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舞阳!”他喊一声。

“嗯!”秦舞阳迅即转过脸来。

“你我竭诚修好而来。燕国君臣上下,一片诚心,已为秦王所鉴纳:今天设大朝议接见,可以想见他内心的嘉许,所以你我的任务,一定可以顺利达成。你不必紧张,害怕万一失仪,秦王见罪:不会的!秦王正当愉悦之际,一定宽大为怀,不肯轻施雷霆之威,你放心好了!”

秦舞阳感激地点一点头。他懂得荆轲的隐语,也接受了他的抚慰,回报了一句:“请放心。我知道何以自处!”

这不是故意宽慰荆轲的假话,然后这话的背后,是连秦舞阳自己都不知道的虚幻的自信;一时所受到的鼓舞,不敌他那潜在著多少日子而此刻正在逐渐浮现的自卑之感。

悠扬的钟鼓声停止了。广阔的殿庭中,静得声音不闻,恍如无人;然后,隐隐听得传呼:“传大王诏令,召请燕国使臣!”

传呼的声音,一波一波,递相应和;声音越来越响,秦舞阳的心弦也越扯越紧。等传呼的声音终了,刚可以喘口气,看到典客沿著长廊,匆匆而来,他的一颗心马上又悬了起来。

“请!”典客在门口做了个揖让的手势,“两位请随我来!”

“是!”荆轲响亮地答应一声,徐徐站起身来,手捧函封及樊於期的首级的木盒,看一看秦舞阳,步出门去。

秦舞阳早就准备好了,亦步亦趋地随在荆轲身后。典客领著他们,绕过长廊,下阶向北一折,踏上甬道;秦舞阳低著头,只看到甬道是平整的白石所铺砌,极宽,也极长──那是他心中的感觉;因为低著头走了好久、好久还没有走完。

眼角扫过,甬道两旁是一双一双裹腿的脚;脚旁拄著一段木棍,可以想像到那是卫士执著的戟。忽然,卫士的脚看不到了,却看到荆轲的脚停了下来。

秦舞阳不由自主也收住了脚步,同时抬眼看了一下。他的身材比荆轲高,视线不受阻挡;放眼一看,怯意如严冬的北风一般,吹袭得他摇摇欲倒。

他不但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甚至于他也不能想像有这样的场面。

然而,秦舞阳实在也看不到什么!目迷于五色,而耳震于他自己的心跳;头上嗡嗡作响,一阵晕眩,一阵清醒;晕眩时想闭上眼,清醒时却又感到数不清的目光如箭,一齐都射在他身上,局促得几乎想转身逃走。

荆轲却正好相反,他原来就是喜欢表现的人,越是大场面,越受人注视,他的精神越抖擞;同时,他也深切地自感著这是他一生最后一次的表现,生命的发皇,达于极点,因而顾盼自如,比平时显得更加从容,更加有把握。从殿上的秦国群臣的眼光中,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地受到了赞许和钦佩;这使他内心中浮起如饮醇醪般的感觉;飘飘然地陶醉著,把他身后的秦舞阳忘记掉了。

等典客取得了殿前执法官员准许上殿的暗示,重新移动脚步,导引向前;荆轲微微垂著眼,作出外臣谦恭的神态,却大致仍能看清殿上的情形,果然是朝服设九宾的大朝仪: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宗正、治粟内史、少府,加上归班的典客,秦国的九卿──九宾都执圭肃立,陪侍秦王,接见燕国使臣。

荆轲越发沉著敏锐了,一暼之间,便已看清了殿上殿前的地位,他的脚下极有分寸,一步一步慢慢走去,如覆平地样通过石阶,踏上玄墀;刚刚俯身把手中的盒子放下,准备著行觐见大礼,突然听得一声轻喝:“请止步!”

在如此肃穆郑重的场合,就这一声轻喝,已是合殿皆闻;而荆轲更如听得雷响一般,心头大震;不过他并不急于回过头去,只微微侧耳,凝神静听!

可是,他马上发觉自己错了!同时,他也完全可以猜想到是怎么回事?此时,秦舞阳最需要他的帮助,哪怕是看他一眼,对他都有莫大的抚慰作用。

第(2/5)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都在看:你让我贷款修炼?我直接物理消债军婚七年不圆房,她提交离婚申请黑欲人生我,杂役弟子,剑道无敌假死和离后,战残王爷为我杀翻全场我卖乖求离开,世子爷却不愿放手东京:兔子警官和她的邪恶搭档疯了吧!他废材血脉,却成了入门弟子?穿成炮灰女配,每晚都担心被反派灭口家父儒圣,系统非逼我做粗鄙武夫盲婚了但他超爱听见心声,反骨仔们认我当大哥三国:董卓逆子,貂蝉说我太坏了逼我退团,我一首歌火遍全国我,家庭煮夫成了恋综流量男星视野可视化,我开全图杀鬼子我在古代当县令,开局改造贫困县先婚后爱,撩倒总裁老公徒手撕诡异,假千金被国家收编了洪荒,穿越之后诸天从小阴间开始假千金还嚣张呢,真千金收你来了叹为观止恶毒女配重生当晚就睡了男主被小三坑后我又回到了盗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