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一年的开始，也是上一年的尾声。

这是刘秀芳极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间。

徐嫂子冷眼看着徐哥背起行囊南下，两人吵吵闹闹许多年，到底在中年磨没了情分。

离婚，却又不离家，两人对外对内都刻意维持着所谓的“最后一丝体面”。

徐家的少年郎与白头翁，崇拜着、憧憬着、等待着自家的男儿郎衣锦还乡，唯独未见家里真正的顶梁柱早耗干的眼泪。

“你陪我喝点。”徐嫂子扯着刘秀芳，“是姐妹，你就别走。”

徐嫂子的店亮着昏黄的灯，夜深了，人还未醉。

“我是明白老佟了，这心啊，凉到份上了。”徐嫂子，再也不是徐嫂子了，人家姓梅，以后自该称梅姐。

“……”刘秀芳今晚托了王婶子在家带孩子。

哦，为什么不是萍姐？

那又是另一件糟心事儿。

萍姐孤身去了省城，亲妈的身后事忙完了，可有些事情是没法算完的。

刘秀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起马婶子，一会儿惦记起萍姐。

“老徐拍拍屁股走了，我呢？”徐嫂子边喝边哭，“他就不是个东西，我半辈子都毁他手里了。”

“梅姐，别这么想，重生，你这是涅盘重生。”刘秀芳递过去个手帕，自己小小喝了一口，烧刀子直冲天灵盖，辣是真辣，爽也是真爽，“你看佟姐是离婚后发财的吧，我看你也是，徐哥简直就是你发财路上的绊脚石。”

“那我得比老佟有钱才行，不然她知道要笑死我。”梅姐依旧抽抽嗒嗒哭了不停，哭着哭着突然有了想法，“这破店年后我要重开。”

店可以重新开一遍，人生自然也可以。

刘秀芳喝得微醺，“好好好，你时间定好了，我给你送花篮。”

北方的冬，冷得令人瑟缩，哪怕到了初春也是见不到花的。

好在说得人醉了，听得人更醉。

“好，咱姐妹有钱一起花！”梅姐上一秒来了个一口闷，下一秒头就直往桌上磕。

哭哭笑笑，说了哪些胡话，谁又知道。

门外飘着雪，风一卷，打着璇儿，奔向远方。

两人在小屋里喝得火热，外面有人骑着自行车迎着风雪而来。

“刘秀芳！”离得还有点距离，骑车的人就扯嗓子喊起来，声音在这条后来人称为商业街的路上回荡。

“有钱么？”来人猛地拉开门，风雪钻进小小的店铺，冷得人一哆嗦。

“三哥，”刘秀芳吸溜下鼻子，脑子恢复了清明，“怎么了？”

“马哥家嫂子住院了，要交押金，他钱不够，加我兜里的也不够，你有多少先借我！”大冷的天里，三儿头上冒着白烟，他急出一身汗，此刻正蒸腾着。

三儿帮着马哥送了人去医院，马哥留了闺女在医院看着，两人马不停蹄开始四处借钱。

关越和二子在省城，佟姐南下谈年后的货源。有钱的都不在，三儿急得跺脚。

关婶子的存折三儿没拿，拿也没用，夜里银行都不开门。

丈母娘的三瓜两枣，三儿抽了整些的，加上自己的所有，还不够押金的零头。

说回马哥，家里有药罐子，就像是无底洞，马哥求爷爷告奶奶，借了两边亲戚，又借了兄弟们，现金还远远不够。

穷，是底色。

“求求你们了，能不能先手术？明天银行一开门，我就去取钱，求求你们了，我真不是不给钱。”马哥跪了下来，现金真是不够，有人想把家里的存折拿出来给他救急都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

“规定。”大夫垂了眼，只吐出这两个字。

身后有位护士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

“求你们了，我媳妇儿真等不得了！”

马哥的哀鸣和着女孩的哭泣荡在医院的回廊里，让刘秀芳和三儿的脚步差点顿住。

“钱，把这些钱数数，马哥，你这边有多少？”刘秀芳跪坐在马哥身边，顾不得安慰，把梅姐和自己的钱倒在地上，“哦，这还有。”

她从棉衣的外兜里又拽出个沉甸甸的小包，这是她从家里拿钱跑出来时华哥塞的。

华哥一大早要去接父母，也许激动，也许紧张，就巴巴坐在店里思考人生。恰逢刘秀芳风风火火回来，一听，直接塞了装钱的包过去，但也不是二话不说，“记得给利息。”

利息算什么，就是高利贷，都不带二话的。刘秀芳说了一句谢，直接冲上三儿的自行车后座。

钱，有时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