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靖妃连拖带拽地想把他拉起来,但力气不够,他已经不是那个假装的男子汉了,他真的长大了。
“你给我起来!你发的什么疯!你是皇子,是王爷,一切要听万岁的!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爹,娘,我不想当太子,我也可以不当王爷,我想娶巧巧!”
卢靖妃气得边哭边骂:“你是疯了吗?你是哪个农户跑出来的泥腿子吗?要叫父皇,叫母妃!”
“爹,娘,我不是以王爷的身份请求,也不是以皇子的身份请求。
我和姐姐一样,以儿子的身份请求。我不想当太子,我也可以不当王爷,我想娶巧巧!”
看卢靖妃掩面哭得浑身发抖,康妃掩面笑得浑身发抖,嘉靖一瞬之间,忽然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圳儿说得对,今日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也好。
靖妃,你别哭了。天下万事,自有天定,圳儿心性率直,城府不够,真当了太子,对他未必是好事。
有些话,往日我不想说,因为还有些犹豫。圳儿毕竟是严嵩父子扶持过的,他若当太子,也难服众。
当个逍遥王爷,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未尝不是他的福分。人得知足。”
最后的这句话,嘉靖的语气比较重,卢靖妃听出了话外之音,终于渐渐地止住了哭声,一脸哀怨地看着自己的孽障儿子。
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康妃,赶紧上前安慰卢靖妃。说来也奇怪,一切尘埃落定后,两个女人反而像丢弃了一层隔阂一样。
卢靖妃一把抱住康妃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她身上摸眼泪鼻涕。康妃作为既得利益者,必须大度,只能挺身承受。
嘉靖看向裕王,看着他呆呆的样子,轻轻哼了一声,裕王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嘉靖,张了几次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载坖,你既然不开口,也是做了选择。选择了,就要接受结果。世间没有双全之事,即使是皇帝也不行,明白吗?”
嘉靖的口气虽然淡,但却带着不可辩驳的威严,裕王心里一颤,知道父亲这是在警告他。
你选择了皇位,就已经放弃了巧巧。以后你会当上皇帝,但巧巧永远都不是你的了,你也不能妄想再夺回来。
裕王呆呆地站立着,脑子里闪过自己与巧巧相逢的场景片段,恍如昨日。
巧巧怒视着他,一对发髻冲天而起,小脸涨得通红:“你才是骗子!老爷不是骗子!”
他被萧风的烈酒呛得连连咳嗽,狼狈不堪,巧巧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端着的菜都要掉了。
他被萧风一巴掌拍进了猪头肉里,抬起头来时,透过眼前的猪油看见巧巧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他借给萧风厨子,帮萧风设圈套赢下食神大赛,神气活现地向巧巧炫耀,巧巧开心地分给他一个包子。
萧风第一次去世,他跑到萧府去看望巧巧,巧巧呆呆的看着他,手里拿着包子不停地吃。
他抢都抢不下来,只能陪着她一起吃,希望能自己多吃点,她就能少吃点。
白莲教行刺之夜,萧风把他藏在萧府,在那个满是女人的大屋子里,巧巧提着棍子,豪气冲天的告诉他。
“你不用怕,我会功夫,真有人要进来杀你,我打死他!”
他和景王一起去萧府提亲,萧风说:“谁想娶巧巧,就得公开宣布放弃当太子。”
他被高拱拖着一路往外走,他回过头来喊:“巧巧,你等着,我会跟母妃好好商量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巧巧的眼睛当时是在看着自己的吧,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巧巧的眼神和笑容,在自己面前,就像慢慢被拉远了一样。
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自己在慢慢变高,周围的一切都在变矮,变远,远得再也看不见音容笑貌,只能看见一个个脸的轮廓。
这就是皇帝的感觉吗?这就是孤家寡人的感觉吗?裕王眨眨眼睛,才发现让一切变模糊的,是自己的泪水。
他最后看了景王一眼,眼前的一切恢复了正常,也不能算是正常,眼前的一切其实都变得不同了,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裕王深深地弯下腰:“儿臣明白了。儿臣一定不负父皇所望,以大局为重。”
嘉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在这一刻,他和两个儿子一样,都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作为一个父亲,他更喜欢景王;作为一个皇帝,他知道裕王更合适当太子。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父亲和皇帝的角色中来回摇摆。
今天,他也做出了选择,或者说,萧风帮他做出了选择,让他明白,景王并不适合当一个皇帝。
不管你有多喜欢一个人,作为皇帝,你都不能把大明国运,天下苍生放在个人情感之下。
朕做到了,在师弟的辅佐下,朕这几年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选择,都让大明国运昌隆,朕做到了!
但此时的嘉靖还不知道,相比起将来他要做出的其他选择,眼下的这一次,并不算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