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和外滩完全是两个地方,隐秘在荣光中的西洋楼在葱绿梧桐中,独僻上海一隅。
周京霓坐在车上,远望十里洋场。
今日的饭局,果然如邵淙所说,到场的基本都是业内知名投手,年纪基本在三十五左右,一个现任科创微企的行长公子做东,他酒精过敏,于是没有喝酒环节,大家吃完饭后坐在茶桌前聊生活,说国内目前自媒体行业快速发展,好几家互联网大厂已经首当其冲了,有了独占鳌头的兆头。
周京霓不是在场唯一的女性,齐虞穿着一条黑色裙子,端坐在中央位置,闲闲地品着茶听他们发言,全程不怎么发言,偶尔才与蒋蔓捂嘴说几句。
她猜齐虞是受长辈要求才来的,明显不感兴趣今天的饭局,大家也没怎么找她们搭话。
今晚过来的人都多少有点衔头在身,换而言之是有投资成绩,要么在政府机构上班,因此互相认识,再不济也有所耳闻,所以比起齐虞有个耀眼的家世傍身,能让这帮人客气又尊敬,周京霓觉得自己犹如隐形人,于是只安静地饮茶吃饭。
上海本帮菜偏甜口,她吃不惯,倒是蟹粉捞饭正宗,吃得一干二净。
旁边的邵淙似乎也不喜欢吃,喝完一碗汤后几乎没动几筷子。她低头理裙摆的几秒,眼前多了一份捞饭,抬头想递眼神询问,他已经不再看她,夹着烟与四方人客笑谈起来今年市场不好。
周京霓听着暗暗感慨。
资本家忧虑市场环境差,小本生意的人抱怨赚不到钱,白领心惊胆战裁员风潮,体制内的熬不出头。她真想问到底谁在好过。
席间有人问她是谁,邵淙很自然把她介绍成合作伙伴,一个比起朋友更让人心生尊重的身份。
那些人也便不再关心她。
大概是都不愿意多聊工作,她还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话题就被一个看起来颇年轻的男士带到闲聊圈内八卦上。
大家都爱听热闹,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人,等待他说点新鲜的事。
男人说起,前两天他在北京见到了久闻大名的一个人,同桌的还有他弟弟。
“虽然没有几句正面交谈,可兄弟俩真的没差,尤其是他弟弟,别看不到年纪轻,真是被官场浸淫久了,场面空话一套接一套,跟我们绕来绕去就是不谈正事。”
顿了顿,那人嘁一声,明笑暗讽道:“要不都想当官呢,咱们辛苦赚再多钱还不是得先送上去,否则哪有好日子过。”
有人笑道:“那不是很正常?”
“你说的谁啊?”邵淙假意听不懂地问:“我怎么不知。”
那人还是不傻,不直言对方大名,只是手指指天花板暗示。
齐虞瞥了那几人一眼,顿时兴致寥寥地放下茶杯,抱着手机敲来敲去。
那人说完弟弟,手指点着桌子,自以为是地分析起哥哥走的每一步,上到每一笔投资,下到家庭背景,甚至挖出来人家妻子的背景,最后感慨良多。
“人啊就得规划好每一步,读书,工作,婚姻都是。投胎是天命,但别的还是能自己把握……”说着,开始论婚姻观,“娶对老婆兴旺三代,你看长生资本黄董那位,当年差点没把家给败光…”
周京霓最不愿听男人聊婚姻,又不能公然反驳,干脆低下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扣小拇指美甲上的碎钻。
那人还在说。
“不过他人还是挺不错的,那天晚上我们加了微信后,我看他朋友圈背景都是一家人合照的背影……”
这一桌人都是被商业社会历练出来的千年妖精,端着和善的笑容给那人下套,“推给微信呗,下回也帮我介绍介绍。”
那人半推半就,故作为难,“我和人家也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说完给旁边几个展示了一眼微信。
周京霓在心里嗤笑,她觉得众人多多少少也都有看笑话的成分,否则不会是一人言,众人听的场面,何况论资排辈,那人明显是想借沈砚清抬咖。
忽然,一个笑声揭起,有个同沈砚清关系还不错的人,慢悠悠地说:“这是他工作微信,我们都有,但平时消息都是助理看。”
霎时满桌顾盼含笑,目光半数嘲讽半数欣欣然看笑话。
喝茶到中途,齐虞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周京霓发誓没有故意偷看,她也没想到,不过是去帮忙打开窗户透烟味的功夫,竟然看见楼下这般景象——
蒋聿之亲了亲齐虞额角。
那个动作如蜻蜓点水,却在她心里掀起千帆巨浪,震惊得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定在原地好半天才回神。
周京霓自打接受外国文化熏陶后,对性别种类,同性爱情的接受度非常高,可她对刚刚那一幕,却难以理解。
他们不是亲人吗?
她眯着眼睛打量举止暧昧的两人,心知窥探行为不好,可还是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儿。许是她一直站在那有点匪夷所思,邵淙问她在干嘛,她才回到茶桌前。
齐虞回来后,周京霓刻意避开视线不看她,生怕自己的目光暴露出不该有的诧异。
可邵淙的读心能力简直堪比刑侦专家,散场时周京霓看见蒋聿之的车后,视线不自觉地一直往那瞥,似乎想一探究竟他和齐虞的事。
蒋聿之从车上下来,接过齐虞的包,与饭局主人寒暄了几句。
周京霓离他们很近,耳尖地听见蒋聿之关心齐虞脚疼吗,吃饱了吗,开心吗,齐虞只是惯性的千金做派,撒娇了两句之后,就说起今晚那个人的笑料,蒋聿之倒是稀奇的有耐心,认真听完评价了一句挺好笑。
待那台车融进茫茫光影中,周京霓才收回视线。
一直站在她身后默不做声的邵淙,忽然似笑非笑地说:“蒋聿之对她这个外甥女格外上心,上次我们在新荣记吃饭,他接了个电话后直接抛下一桌人走了。”
周京霓错愕回头,“你也看出来了?”
邵淙笑而不语。
她便接他上一句话问:“找齐虞去了?”
邵淙挑挑眉,说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