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的黑发丛中,也跳跃着地下的岩浆和荒原上的野火,喷薄欲出。
他发现她想要站立起来,却扭动了几下,似乎摇摇晃晃要摔倒,不知道哪里来的动力,总之,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扶起,她仍玉山将倾,全身软弱无力,他竟不敢放手,任凭滚烫的手腕燃烧着自己。
然而她在摇晃无力中,仍然挣脱了他的手。扭过头去。手撑着书桌,眼望向窗外,不发一言。他看见她一高一低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对不起,我不该动你,我以为你要摔倒了。”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她没有回应。
“这书……也不是我的。”
她仍无应答。
“而且,我也……好久没看了。”
她的手掌微微抬了一下,又落下去了。
“其实,这书,也很名的,是法国着名女作家杜拉斯的作品,获得过什么文学奖。”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她的《广岛之——》拍成了电影,也很有名。”那个“恋”字,他说不出口,怕引起她的误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引诱。
她仍没有回头。但他通过她脸颊的鼓动,知道她的嘴巴至少张开过,是咽了一口口水,还是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火热的嘴唇,他并不清楚。
“力莉,你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吧……我叫你不要去翻……唉呀,我的头……好像被你撞疼了耶。”他摸了摸脑袋,确乎有一块区域是疼的。
“你还怪我!”
她突然扭过头来,脸上笑得灿烂如向日葵,虽然还可隐隐看见忽红忽白的阴影。
“是你撞我呢,你这个铁头老师!”她的手指叉进了发丝,轻轻地抚摸着,好像现在这种撞头的疼才产生出来。
“是咧,我错了,你的头,哪有我硬呢?长了几十年了。你——不会头晕吧。”他不自主地想摸一下,突然想到她是异性,赶紧缩手。
“会呢,眼冒金星,书上说的。我想躺一下,行不行?”她望了望他的床铺。
“那不行!这床——脏,另外……肯定不合适。”他最后坚决地说道。如果被人看见,就说不清楚了,小玉是小玉,自己是自己,他们更年轻,管不了。
“我就知道你不肯。还假惺惺地关心我。嘿嘿,还说什么言行一致。”她嘟了一下嘴巴,嘟得老高。
他站了起来,让道:
“要不,你坐我凳子吧,你也站了够久了。”
“假惺惺!……有一个说法,叫做冷脸贴上热屁股,我的热屁股才不会贴上你的冷脸呢,嘻嘻!”
“你这是在骂我吧?凳子是坐热了,但脸也不冷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烫烫的,烧得厉害。
“哈哈,老师,你是自己在骂自己,不能怪我了。”
“?”他一脸更懵了。
无语之间,他只好倒上一杯热水,呈递到她的面前。
“谢谢老师!”力莉嘻嘻地笑道。
“更舒服了吧?”在她喝了一大口之后,他急切地问道。
“老师的水是灵丹妙药,还没到肚子呢,就更好了?”她笑道,眼神笑眯眯地,盯着他,顺手将水递给他,“你多喝吧,看你的脸红的!肯定饥渴难耐了!”
他端着自己的茶缸,却莫名觉得是她的恩赐一般,含在嘴里,像多年前,也就是他七八岁时喝妈妈给他调的蜂蜜水的情景,妈妈说,只要滴一两滴,整个菜碗,乡下叫羹碗的井水都是甜丝丝的,他嗅到了,他看到的金汁玉液慢慢地随着筷子的搅动而像天上的流云一样,漂流在凉丝丝的井水之中,连牙齿缝都是甜滋滋的。
“怎么?粘住了?咬上了?”力莉笑道。
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放下茶缸,回味着她恩赐的温水。
“是渴了呢,饥倒不会。饥渴难耐这个词不能随便乱用的。”他认真地说道。
“我不想听你上课,这个时候。呵呵,看你慌的,就知道你做贼心虚。”她瞟了瞟脚边的抽屉,用脚尖磕了磕,有一下没注意,正磕在那只红蜘蛛上,令他的心一阵揪痛。
他不再解释,因为一说便肯定是错,无论怎么说,很容易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他能怎么说呢?说实在的,他只看了个故事梗概,至于里边的插图,他倒像没有文化的人一样,看得比较仔细。至于此书的来处,他也搞不清楚,朦胧中好像就是在麻将桌的旁边,有人打着麻将,有人翻着书,不知怎么的,就到了他的抽屉里边了。麻将的气氛之乱,自然影响到书籍的乱堆乱放。
“老师,能不能让我猜一下,你的心思?”
大概过了有读三五页书的时间,力莉突然悠悠地问道。
“我没什么心思的,你不用乱猜。猜了我也不会承认。我的心是我自己的,外人怎么猜都是做无用功。”
他板起脸答道。
“但我不是外人呀,我们是自己人,你也承认的。”
“但对我的内心来说,连我的嘴都是外人了,何况是你?”他强词夺理。
“你是怕我猜得太准吧?”她的脚无意有意间,又踢着他那只装着《情人》的抽屉,不时地压着他那只可爱的红蜘蛛,令他心痛。
“不,是怕你乱猜。小孩子,懂什么。”他高抬起头,显出高深莫测的样子。
“里面的她也才十四五岁吧?”她踢了踢那个抽屉,比刚才的力度大了两三倍。
他吃了一大惊。她只是瞄了一眼,怎么就能看出那个床上的女孩只有十四五岁?他是看了小说,才知道她是十五岁半的,在电影中,她骗他有十七岁,免得他不愿意跟她交往。力莉怎么把自己跟这个几乎是裸女的女孩相提并论呢?而且,在她的身边,说具体一点吧,在她的身上,正趴着那个三十岁上下的中国少爷呢,这比方的确不及格,应该打零分。
“不许你这么比!断章取义,按图索骥……”他找不出更多的成语了,“总之,在我的眼中,你永远是一个小豆豆!小学二年级的小豆豆,豆角秧苗下的那个小姑娘的小女儿!”他想不通,她的妈妈在他的眼中,怎么总是小姑娘的形象,即使后来他知道她是力莉的妈妈了,她也还是豆角下的姑娘模样。
“嗯,在你眼中,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姑娘,因为你也在长嘛,怎么追也追不上你!但是,我现在却肯定地知道,你,还在想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