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皇后是在温以缇回宫后的第三日才召见她的。这几日里,温以缇已将《知味小语》细细装订完毕,连里头几幅插画都着了细腻的颜色,这不过是最终定稿,若想真正流传开去,还需备下文字版、纯图画版、不配图版,甚至是不填色的素净版本。
毕竟世人消费水平参差,总得让各路人都能寻到合心意的版本才是。
常芙、徐嬷嬷和安公公是第一时间见到温以缇画的那些图,一个个都惊得睁大了眼,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尤其是常芙,双手捧着那幅小人像,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圆滚滚的脸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转身就拽着温以缇的袖子晃了晃:“姐姐这是什么画呀?这般憨态可掬的,瞧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她把画举得离眼睛更近些,嘴角弯得老高:“你看这小团子,脑袋比身子还大,眼睛圆溜溜的,连生气都像在撒娇呢!别说小孩子见了要疯抢,就是我们这些大人瞧着,心都要化了!”
安公公也凑过来细细打量,指在画边虚虚比划着,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大人。奴才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样新奇讨喜的。这线条、这模样,看着就舒心,连奴才都忍不住想多瞧几眼。”
“大人您真是太厉害了!”徐嬷嬷又叠声赞道,满眼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连作画都能画出这等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花样来!”
这番直白热络的吹捧,让温以缇耳根子腾地红了,连忙摆手:“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当不得你们这般夸。”
自己在画画上实在算不得有天赋,不过是仗着脑子里装着前世那些卡通形象的影子,占了个“先例”的便宜罢了。
真要论起画技,比起前世那些专门绘制动漫的画师,她这点本事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放在眼下这个时代,这些圆头圆脑、色彩鲜亮的小人儿,确是前无古人的新鲜玩意儿。
瞧着三人眼里真切的欢喜,温以缇也忍不住弯了弯唇——或许,这一点点“不同”,真能派上些用场。
温以缇踏着宫道上的碎光走进坤宁宫时,鼻尖先撞上了一股浓郁的药味,比她前几次来闻到的更甚,带着些微苦的涩意,沉沉地压在朱红廊柱间。
她微微蹙了眉,脚步放轻,穿过外间侍立的宫女,走进了内室。
帐幔半垂,她一进门便见赵锦年正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用银匙舀了药汁,吹得温凉了才送到赵皇后唇边。
不过短短几日未见,赵皇后竟消瘦了许多,她望见温以缇眼尾微微动了动,手在锦被上虚虚抬了一下,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只那一眼便示意她进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温以缇连忙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缓。
赵皇后又抬了抬手,守在一旁的宫女早懂了意思,忙搬来一张紫檀木凳。“多谢娘娘。”
温以缇谢了坐,目光却忍不住落在赵皇后身上,满眼担忧,随即又转向赵锦年。
这位往日里总是衣冠齐整的侯爷,此刻下颌上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下是掩不住的青影,连肩上的锦袍都有些褶皱,整个人透着股难掩的疲惫和哀伤之意。
赵皇后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这般重情重义的性子,见亲人遭此磨难,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怎会不心力交瘁?满是痛苦。
温以缇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叹息,再抬眼时轻声问道:“皇后娘娘,您近来身子如何?可要再宣太医来瞧瞧?”
赵皇后望着她,唇边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像是风吹即散的烟,她轻轻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几日,太医院的人几乎是轮着来的,该看的都看了。”赵锦年接过话头,声音有些沙哑,“总算把病情稳住了……”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温以缇却听得明白,稳住不过是强撑,药石早已难医,不过是靠着汤药吊着一口气罢了。
她想起自己安插在宫中的人传回的消息,自赵皇后病重,正熙帝帝只来过坤宁宫一趟,之后便只托裘总管偶尔来问两句。
因此,近来后宫有了风声,说陛下对那位缠绵病榻多年,全靠汤药强撑的发妻,怕是早已没了情谊。
若非赵皇后在后宫积威深重,怕是早有更难听的流言传开。这位皇后娘娘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还要遭陛下厌弃。
温以缇听着这些风声,却另有一番考量。她可以确定的是,赵皇后在正熙帝心中的分量,终究是不同的。
陛下这几日虽未来坤宁宫,却未必是全然的冷漠,或许正忙着什么要紧事。
只是……温以缇心头浮起一丝疑虑,正熙帝连日忙碌的究竟是什么?是与赵皇后的病重毫无关联的朝政要务,还是因着她这突如其来的沉疴,才不得不加急处理的。
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赵皇后竟面不改色地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药汁沾在唇角,赵锦年连忙拧了温热的帕子替她擦了,又端过清水喂她漱了口。
这全程,温以缇就在一旁静静地打着下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忙活了好一阵,许是方才那碗药里掺了些安神补气的成分,赵皇后脸上竟渐渐有了点血色,眼神也亮了些,像是攒起了几分力气。
温以缇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床上虚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个厚厚的锦枕。
一旁的范女官自始至终都垂着眼,脸色沉闷的做着事。
温以缇看在眼里,心中喟叹,范女官侍奉皇后多年,早已将她视作最重要的人,如今见其这般模样,她心里怕是早已翻江倒海,又怎能有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