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禄笑着说：“主子疼杀大爷的心奴才知道，可熊这东西，大一个月就得大上一圈儿。况且不是自小带大的，怕和娘娘不亲，那么大的熊在娘娘跟前，到底不安全。”

可她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百年家业因一人的出格罪行灰飞烟灭，这就是皇权的威慑力。她只是担心深知的祭享，唯恐她会遭母家的连累断了香火。

她忽然这么说，那种嬉笑怒骂的氛围陡然变凉了，竟升起一点淡淡的忧伤来。皇帝在那单薄的脊背上抚了抚，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有些惆怅地说：“朕太忙了，精力也有限，和你走到今儿，真像唐僧取经似的。打个比方，那师徒四个要是刚到大雷音寺，又被人提溜起来扔回了东土大唐，你说他们还愿不愿意再走一回？”

皇帝十分想不明白，“朕不也是它的主吗，它怎么给朕下绊子？”

这个人开窍起来还是很招人喜欢的，皇帝夸赞她，“朕以前以为你的脑子是榆木疙瘩，今天看来你也会想事儿，不错。”

“这杀才，干什么呢？”皇帝郁塞地说。

嘤鸣认真想了想，“要是您，您愿不愿意？”

皇帝说好，“就交由你查办。”

皇帝愣了下，发现又着了她的道，把她往边上一搁，就要扒裤子上刑。正打闹在兴头上，忽然发现有什么拽裤腿，皇帝低头一看，竟是杀不得。它咬着那一小片布料，小心翼翼地往后拖，两只花椒小眼向上觑着，显然是壮起了熊胆才造反的。

皇帝看着她，眼神冷冷的，哼笑了一声道：“不怎么样。救了人还得把自己搭进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齐嘤鸣，你别要腻了朕，就想把朕打发给别人，朕和她是表兄妹不假，但情也没你想的那么深。皇后要做好人，黑锅都让朕背，你可别欺人太甚。”

他合上了折子，一手笃笃点击着花梨的桌面，曼声道：“当年三大重臣辅政时期，因意见相左，确实有过相互掣肘的局面。朕记得岭南暴乱一事，当时辅政大臣之首是多增，多增后来抽簪下野，也正是因为此事。如今时隔多年，若要翻出旧案来，少不得严查一回。朕要拿住这蠹虫，却也要有确凿的证据。”

“不会。”皇帝坦然说，“朕在你跟前老吃败仗，你挤兑朕的时候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女人，这会子倒想起来了，朕觉得很新奇。”

她白了他一眼，“您有没有点儿怜香惜玉的心？我是女人，您老挤兑我，良心不会遭受谴责吗？”

皇帝既安慰又得意地笑起来，“朕一直以为你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没想到你这么不害臊，什么都敢说。”

“传吧。”他把折子放在了炕桌上。

所以养熊不该养公的，人家稍稍懂事点儿的时候，就知道姑娘比爷们儿更可喜可亲。看来得给杀大爷配个杀大奶奶了，皇帝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还在琢磨这件事儿，边走边吩咐德禄：“明儿去上驷院瞧瞧，那里有没有母熊崽子。”

德禄应了个嗻，引着皇帝进养心门。早前万岁爷没和娘娘大婚那会儿，天天是住在养心殿的，养心殿东西暖阁都作叫起之用，倘或在东边叫起，等候召见的臣工就在西边候旨。今天可是怪了，甫一进门，就见军机值房一干办事章京在抱厦里等着，见了皇帝扫袖打千儿，恭请皇上圣安。

崇善也附和：“皇上是圣主明君，不当忘了老祖宗留下的圣训，皇后娘娘贤良，自然能明白皇上的难处。天底下做阿玛的心都是一样的，奴才的女儿亦是皇上贵妃，若奴才有贪赃枉法之处，必自请下狱，不劳贵主儿挂心。”

她自然相信他啊，一千一万个相信他。这一路走来,虽然两个人之间经常鸡飞狗跳,但她对他的感情日渐加深。她只是不说，除了浓烈的爱意,还有对他的倚仗和无条件的信任。

嘤鸣说天地良心，“我是为您着想。”

皇帝的眉心轻蹙了下，只道伊立，踅身往勤政亲贤去了。

“如今纳辛牵扯了多起旧案，若仍旧圈禁在府，恐怕他暗中活动，阻碍侦办。”京畿章京贺华年道，“要是照着老例儿，应当发往刑部看管。皇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望圣上以大局为重，按例处置纳辛。”

如今遇上天下第一的呆霸王,也许是因为她的呆赛不过他，彻底被他打败了，只能束手就擒。她到这会子才想明白，你的果敢坚强只是因为没有遇见一个值得托赖的人，如果当真有那样的肩膀供人借力,鬼才愿意直面风雨。

皇帝坐在南炕上翻折子，随口问：“今儿几起？”

事儿越来越棘手了，皇帝坐在那里，脑子里思绪纷杂。今儿只是罗列了十大罪状，再过两天，还会有二十宗、三十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到时候又当如何自处呢？

皇帝道：“大点儿不怕，女大三抱金砖嘛。上驷院出来的，出身也有根底些。”这说法儿，简直像在给儿子娶媳妇似的。

皇帝调过视线来，“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总的来说，嘤鸣算是个有主张的人,甚至带着些独善其身的凉薄。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即便当初和海家定亲,如此中意海银台,她也没打算依靠夫家依靠男人。她只是琢磨着，将来怎么不污不垢地活着，不招惹别人，也叫别人招惹不了她。

嘤鸣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今儿都在忧心这个，得您一句话，我也放心了……”她略顿了顿，忽然又道，“说起怜香惜玉，您瞧殊兰怎么样？”

嘤鸣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我只站在薛家干闺女的立场上，我确实会对您很有微词，可要是站在大英皇后的立场，我就觉得您做得对。今儿我在慈宁宫等消息，我瞧着老佛爷，怹老人家平日都是笑眯眯的，这回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那时候我就悟出个道理来，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经得住多大富贵，就要扛得住多大风浪。真的，住在这紫禁城里怪不容易的，今儿不杀别人，明儿就会被别人杀了。”

皇帝的视线依旧定格在奏疏上，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就一起，说明这些臣工们同仇敌忾，针对的只是一件事或一个人。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个裉节儿上，要针对的还有谁呢，必是纳辛。

“不对！”她斗鸡一样昂着脖子，“才刚有句话您说错了！”

嘤鸣说对嘛，“我也这么觉得，那三个不好说，猪八戒肯定是不愿意的。”

皇帝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反应，“殊兰？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