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挠了挠头皮，尴尬笑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入夜之前我们能离开这里吗？”

“我给她找了个好地方埋了。”他指了指孤山道，“就在山脚下，那里山清水秀还有龙脉，下辈子运气好能混个皇帝当当。至于发现……你们来之前我在城里转了一圈，找到一面石刻。”

万年前的春岩，已经是四海最富庶的水城了。罗伽大池和焉渊的水域里盛产珠蚌，那些温润华美的珍珠，是天下所有女人的最爱。要打造首饰，点缀衣裙，一位贵妇从头到脚少说得消耗两三斤。最近的生州境内，当时小国林立，每国都有皇室，更是大量需要春岩的特产。所以当其他地方的人吃不饱穿不暖时，春岩城人人锦衣玉食，过得皇帝一样。所以城池的建造，比起现在繁华的都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崖儿过去看胡不言，“你怎么样了？”

狐狸是只浪漫的狐狸，他连自己咽气的表情都设计好了，可惜大浪没能淹死他。金狐狸是狐狸中水性最佳的，他不经意间憋了口气，等换气时春岩城和孤山都翻转到水面上来了，他除了懵还是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倏忽十六年了，她还记得初到苏画门下的情景，那时自己谁的账都不买，但对苏画的美丽还是服气的。练剑之余会偷偷看她，她不像别人那样严肃过头，横眉怒目，只要你不刻意去违逆她，她永远很好说话。

崖儿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鲛王，“在春岩城里？”

还是仙君一针见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当初她投靠了众帝之台，那么一切后果必须她自己承担。”

总之他自己的地盘，他是最后一个踏足的。他看着胡不言，远远嗳了一声，“狐狸，你怎么没死？”

于是大家都转移进了神殿，进门便是敞亮的厅堂，上首一座神龙的金身造像，殿内的桌椅都漆成了朱红描金的颜色，一眼望去，比鲛王的鲛宫还豪华气派。

回到过去？仙君看看大司命，大司命低眉垂眼道：“究竟是回去杀您，还是回去和您再续前缘，属下也不知道。”

他的话让大家疑惑，大司命道：“丹丘在方诸以南三千里，有九尾金狐涂山氏。”

那厢的鲛王张开了怀抱，“让寡人来安慰你。”

胡不言瞪着那个杀妻仇人，一梗脖子道：“是啊，我叫涂山不言，是涂山氏皇太孙。别看我长得低调，我有很厉害的出身。当初我和家里打赌才出走的，遇见老板砍了我一截尾巴，坏了我的品相。不过不要紧，我还有八条尾巴可以修炼，九尾长全后我会很厉害。”一面说一面两指直点大司命面门，“你给我等着，等我上了岸，一定以阖族之力让你血债血偿！”

她的情绪变化逃不过仙君的眼睛，一只掩在袖底的手悄悄握住了她。

崖儿不太好回答，苏画背叛了波月楼，她是波月楼的罪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无法安慰他。

身上有重担，是件累人的事。尤其干波月楼那种营生的，杀手头子大悲大喜，手下人看着也不像话。所以岳楼主要喜怒不形于色，对于苏画这种叛徒，必须只有恨，不能有太多的儿女情长。

他萎靡地跌坐回去，喃喃自语着：“其实我可以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我已经打算好了，等这次的事结束，就带她回丹丘面见家人……结果她等不及，她还没看见我登上王座，就撒手走了。”

万年前的云浮是不毛之地，只有水泽和芦苇，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大浪来时，所有人都忙于找寻同伴，只有他抱着苏画的尸体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又怎样呢，不过一死嘛。他紧紧搂住苏画，在她耳边说让她慢点走，他马上就去找她。他甚至想着，等过两天他们发现了他和苏画的尸体，死了都纠缠在一起，那是何等凄美的场景。

宝船停靠在春岩的码头，船底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崖儿探身往下看，鲛王浮在水面上冲她打招呼：“夫人，昨晚答应给你找狐狸的，现在有消息了，你要不要听一下？”

其实昨晚海啸的时候，他已经抱定殉情的决心了。他的世界从此没有苏画，活着也没什么大意思。说句实在话，从修成人形到今天，他的情路一向很坎坷，找到苏画就像拾到了狗头金，他夜里做梦常常会笑醒。可是幸福那么短暂，一切急转直下，快得他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那时他真恨自己道行太浅，学艺不精，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苏画死在大司命的剑下，他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他越想越心酸，那么多次，遭遇危险的时候都是苏画在护着他，就算她是厉无咎的人，对他也没话说，反正他一点都不恨她。

所以他们和这位鲛王的感情很深吗？应该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陪他？大家依旧摆手，“珍珠我们不要，饭也不吃了，趁着时候还早，回家还有别的事要忙，再会。”

崖儿很尴尬，看来这狐狸的蠢劲又犯了。她不安地瞥瞥仙君的方向，果然他人一闪便到了面前，两指像捏猫狗一样，捏起胡不言的后脖子，随手扔到了一边，“别借机揩油，有话好好说。”

胡不言委屈地擦了擦眼泪，“老板，我很难过——很难过你懂吗？苏画为什么要这样，我还指望和她白头到老呢，结果她中途把我抛下了。”

大家也有些迷茫，每个人都自诩聪明，结果被一万年前的古人涮着玩，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鲛王咧着嘴大呼小叫：“祖宗比寡人聪明，寡人要是有那脑子，至少提前一百年出牢笼。”

众人往城里看，码头高处的堤坝上站着个人，穿青色的袍子，背上背着一柄剑，身形不怎么高大，但撩头发的样子十分风流。

他边说边转身引路，崖儿看清他背上背着的剑，正是苏画的兵器。

紫府弟子率先登岸，他们是方外人，就算有鬼也不怕。况且这里还有捉鬼的行家，仙君的百鬼卷自从遗失了艳鬼，就一直差一个名额。如果胡不言真的死了，那正好填充进去，狐鬼也算是个新品种。

“在神龙雕像背后的石碑上。”

仙君放出的天行盾能保大家不被雨淋，不过要想这个时候上船，几乎是不可能的。海上风浪太大，顶浪前行船会被拍碎，像这种风雨肆虐的天气，神仙都得避开些，一片凄迷中，根本无法保证船上几十人都安然无恙。

人找到了自然是好的，但事态发展有点诡异。昨晚眼见着城池尽毁，今天怎么又凭空出现了？更奇怪的是胡不言居然安然无恙随城一同现身，倒要叫人怀疑，他究竟是人是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