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余勉强支撑起来,握着手里的刀恸哭。剖腹取子,多残忍的事,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听见他伤心欲绝的嚎啕,朦胧间看见雪域入口火光冲天,那些人追上来了。她想提醒他,却除了本能地喘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刃余转过头看向长空,天是墨蓝的,这个冬天真冷啊。
长渊以北的这片雪域没有名字,传说山里有凶兽,千百年来很少有人踏足。其实凶兽再凶,哪里及人心黑暗,走投无路时,也许是救命的法门。他策马奔进入口,常年不化的积雪填平道路,形成冰川,那弯弦月就挂在巍峨矗立的两山之间,映照蜿蜒的幽谷,极具诡异别致的风味。
她的脸在他背上辗转,倚靠的力量越来越沉重,隔一会儿就问他:“刃余,还要多久?”
他带着她一步步向前,她沉默了很久,无端让他害怕。
夜垂八荒,朔风如刀,每一片风的丝缕划过脸畔,都是钻筋斗骨的凌迟。
刃余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喉咙里泛起铁锈般腥咸的味道,他说:“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我。”
他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我拖住他们,你带上牟尼神璧先走。”
那一箭射在她背心,当时只觉被重拳击中,并不感到多疼。她甚至悄悄去拔,可是拔不下来,原来是被贯穿了,胸前能摸到箭尖。所以他说让她带着牟尼神璧先走,她不能答应。一起走也许他还能活,要是留下,必定全军覆没。
孩子取出来了,是个女孩儿,那眉眼,隐约同绛年是一样的。
前路已经被斩断,只有杀出重围才能活命。
她恋恋不舍,他也没有办法。横下一条心来,至多不过死在一起,便再也不提让她先走的话了。
其实他的伤不比她轻,破损的锦衣下千疮百孔,只是她看不见罢了。
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月下的娇妻双眼灼灼,她说:“我没事,孩子也没事。”
身后的双臂紧紧抱住他,“鸣镝<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匈奴列传》记载: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span>发出去了,城里接到消息会来救我们的。”
爹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马蹄溅起的雪沫子落在眼睫上,她眨了眨眼,用尽力气平稳气息:“自我跟你那天起,就注定生死相依。”
他脱下袍子裹住她,她那么乖巧,大概知道境遇可危,不哭也不闹。如果苍梧城里有人赶来救援,也许她能保住小命。如果不能……他的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掌底两轮金芒没入她的双瞳,待光芒散尽,除了瞳仁的颜色相较别人更深一些,几乎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他伸手抚摩,作最后的道别。奇怪掌心里凸起一块,接二连三地叩击,像在求救。他愣了下,看向绛年的脸,“他想活下去……”
银钩样的月亮,逐渐变成了棕红色,照得满地迷迷滂滂。石下一角有蜷曲的身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抚抚她的脸,还是温暖的,像睡着了一样。他知道她已经死了,穷途末路之下,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雪域静悄悄,没有风声,也没有枝头积雪跌落的动静。平整如毡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伴随血滴砸出的小小的、深色的孔洞,一路蜿蜒进山脚突出的一块巨石下。
马驮着两个人,即便是名驹,此刻也疲于应对。他奋力扬鞭,希望快点、再快点。一手背过来,扶住妻子的腰,仿佛这样能减轻她的负担。
“你困了吗?”他有些着急,“现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巨大的云翳飘散后,天上露出一弯小月。有清辉洒落下来,旷野上隐约浮起微茫,连绵起伏,星罗棋布,那是刀尖上的寒光。
风声在耳边低徊幽咽,他偏过头问:“绛年,坚持得住吗?”
只是可惜了孩子,眼看足月了,他母亲再也没法生下他了。
他心头发沉,往日叱咤风云的岳家少主,今日竟落得亡命千里。可他来不及唏嘘这从天而降的逼仄和凶险,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慢慢显现的银色山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