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晋说得柳眉倒竖,满脸气不打一处来。婉婉也纳罕,“这是干什么,佛堂有专门伺候的太监,怎么要她干?”
婉婉怅然点头,“你们也怪不容易的。”
从北京回到南京将近一年了,这一年来她深居简出,几乎不再与京里跟来的人有接触。乍一见金石迎上来,她便先笑了。
婉婉冷冷一笑,“你这么办,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依着我,通房比少奶奶更不懂事儿。爷们儿出远门,本该她们帮着主子一块儿收拾的,主子不周的地方,她们得留心,这是她们的本分。如今出了差池,主子受责罚,她们远远儿瞧热闹,这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她忽然一拍桌子,厉声道,“回去,好好教训她们,叫她们知道分寸。要是兢业还能留下,再这么糊涂,就撵出去,大爷跟前用不着回,这事儿我做主。”
他朝外看了眼,天幕压得很低,恐怕会有一场大雨。便拱手道:“变天了,殿下出门得披大氅。且稍待片刻,让人进后院取来吧。”
没想到小酉去后,一会儿塔喇氏就来了,进门嘘寒问暖,然后跪下来,说请殿下处置。
金石眼底波光微漾,轻轻颔首,“殿下近来都好吧?”
她不计较的时候一切好说,计较起来也不好相与。要说规矩,宫里的规矩不比王府上少,她不愿意施为,不表示她看不明白。这回是真的上了火,不打算姑息了。
婉婉拧起了眉头,本不愿意管那些家务事,可既然闹到她面前了,总得有个说法。二福晋是外人,她不想让人瞧见家里头不和睦,没法当着她的面发躁,只说:“庶福晋性急了点儿,应当没有坏心的。你稍安勿躁,这事儿我打发人回去问问,毕竟她是大爷的生母,总不能太驳她的面子。”
她是个很体贴的主子,除了俸禄给得足以外,也得容情给他们时间成家。要不是皇帝执意,她是想把他们都遣散的。她这头没有什么要以命相博的大事,加上肖铎那时候留下的东厂番子,现在长公主府里人手众多,都快赶上三个百户所了。
她歪在罗汉榻上咳嗽,鼻子都塞住了,眼泪鼻涕一把。良时就是这点好,亲自给她煎药喂药,那份体贴,太妃跟前也不常见。
“这么鼎盛的人家,闹起家务好看来着?你给媳妇立规矩,我不好说什么,只问你,这事太妃知道不知道?她的意思怎么样?”
塔喇氏是聪明人,叫她这么一通呵斥,立刻吓得脸色煞白,趴在地上磕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塔喇氏不语,身子又矮下去三分。
刀口舔血,大概很怕留下让人拿捏的把柄,所以宁肯不成家,一个人生也好死也好,不会累及妻小。
横竖都是事出有因,各有各的道理。婉婉咳得厉害,缓了半天才道:“十三岁的女孩儿,丢三落四是有的,要慢慢教她,等她脑子长实了,自然就好了。照着名分上说,你只能‘劝诫’,不能‘教训’,这上头做好了,别人也拿不住把柄。”言罢有意顿了一下,复问,“少奶奶受罚,那两个通房呢?她们就这么干看着?”
小酉从回廊底下过来,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她们总怕她着凉,给她披上斗篷戴上风帽。铜环撑起了伞,轻声道:“殿下该歇着了。”
婉婉噢了一声,“是我疏忽了,早知道这样,应当打发人来和你说一声的……今年吧,年下准你们休沐,一则父母高堂要拜见,二则过节好相看姑娘,别耽误了终身大事。”
婉婉把两襟对掖起来,对金石道:“我这里没那么严苛,底下人倘或要告假,你代我准了就是了。”
金石打量她,确实圆润了些。在北京时心事太多,把人消耗得不成样子。现在诸事全解,一旦心宽,自然体胖了。
其实这一年,他也不是全没见过她。起初不放心,偶尔趁着夜色潜进藩王府,也会远远看看她。可是这个南苑王府似乎掩藏了很多秘密,戒备之森严,面上看不出,私底下暗哨纵横,和大内无异。有几次他夜行,险些撞上人,那位看似无欲无求的王爷,显然并不简单。如果不是被皇帝整治怕了,欲图自保,那就是以守为攻,另有别的目的。
金石说起终身大事,也鲜有的变得局促,“厂卫成家都很晚,咱们不是吃安逸饭的人,一直在外奔波,没的慢待了人家。还是现在这样好,身上没有家累,做什么都后顾无忧。”
婉婉听了一笑,“我搬回来是遵祖制,和那个不相干的。要是不愿意共处,就不让她们留下了。”
“金大人,别来无恙。”
这事儿一气决断不了,婉婉敷衍了她几句,把她送走了。
小酉匆匆去取大氅,婉婉拢着两手站在门内,偏头看金石,他在廊子上徘徊不去,就像以前一样。
无奈身上一直烫着,没有力气出门,要不也该回府整治整治,给她点教训才好。
锦衣卫以前是天子仪鸾侍卫,个个鲜衣怒马,相貌堂堂。后来不知怎么逐渐演变,成了满朝文武闻之色变的怪物。没和他们有交集的时候,觉得这帮人一身血案,良知泯灭。如今结交下来,又似乎各有苦衷,并不十分讨厌了。
好在她一切都如意,至少南苑王对她是真心的。不管外面局势如何万变,只要她不动如山,别的都是次要。在北京时她出入自己能相伴,到了金陵地面上,他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好了,她回公主府来,这里的护卫是由锦衣卫担当的,连南苑王都不好随意打发。
她是杀鸡儆猴,借着那两个通房做文章,给她提提醒,让她别乱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