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敬业的话,可算是这个会议的一个结论。做“主席”的陶清芬又补充着对章敬康说,“你到了营里,也该常常跟教授通通信,联络联络感情才对。”
“嗯!”章敬康答道,“这一年我一样要自己研究,当然要向教授写信请教的。”
他的这番回答,大家都感到满意。但陶清芬另有不放心的地方,那就是章敬康的抑郁寡欢!到底为什么呢?她尽她的能力去解答,却始终没有一个自己认为满意的答案,于是决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但就在她要开口之前,她忽然想到,秦有守告诉过她的那位蔡小姐。于是,她的想象立刻变得丰富了,她断定章敬康一定是失了恋。他跟她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但现在到底大了,遇到这种事,即使像她这种亲如慈母的长嫂,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陶清芬觉得自己的想法,完全符合事实。既然他自己不肯说,她自然也不必去问他。
事情也很巧,就在当天下午,章敬康刚刚出门,秦有守便来找他。陶清芬把他留了下来,正好可以谈章敬康和蔡小姐的事。
“敬康这一阵子,好像有什么心事。你看出来了没有?”她问。
秦有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是的,是有一点。”他回答说。
“你知道他有什么心事?”
李幼文的种种,只字都不能吐露,他只好摇一摇头:“不知道。”
“会不会是有关女朋友的问题?”
秦有守吓了一跳:“章大嫂,你怎么知道?”
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大大地露了马脚。“有守!”陶清芬微带责备地说,“你明明知道的,怎么说不知道?”
秦有守非常惭愧,亏自己还是学法律的,说话这样不留神。
“是不是跟蔡小姐闹翻了?”
原来她指的是蔡云珠,秦有守恍然大悟。想想也好笑,自己竟想到李幼文身上去了。不过,他的思路也很快,再想一想,倒不妨将错就错,可以把李幼文的一切掩饰过去,所以他含含糊糊地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慢慢会变好的。”
这一说,陶清芬大为兴奋,赶紧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敬康不好意思跟我说,怎么你也不讲给我听听?”
这话不好回答,秦有守只笑笑,说:“我不知道章大嫂有这么大的兴趣。”
“那当然啰。”陶清芬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敬康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婚姻问题,我怎么会不关心?不要说敬康,就是你有了女朋友,你妹妹有了男朋友,我也一样关心。来,来,快告诉我,那位蔡小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有仪的同学,叫蔡云珠。人当然很好,章大嫂,你一定非常欣赏,可是————”
“怎么不说下去?”
这话很难说。他不能说章敬康别有所恋,也不能说章敬康不喜欢蔡云珠。因为既然不喜欢她,不跟她来往就是了,两人既谈不到“闹翻”,章敬康也不可能出现失恋的神态。
想了一下,他只好这样说:“他们有点小误会。章大嫂,你暂时不必去理他,也不要问他。我跟有仪多替他们制造些机会,慢慢会顺利发展的。”
“那太好了。”陶清芬很高兴地说,“重重拜托你们兄妹俩了。”
秦有守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自己承揽了这件事在身上,又受了陶清芬的委托,便加紧进行着,借了将离开台北的借口,每天把章敬康拉在一起玩,自然也有秦有仪,更少不了蔡云珠————大家轮流做小东,蔡云珠更在家里请客,说是替章敬康和秦有守饯行。
预先约好的是,下午两点钟开始打桥牌。章敬康准时到了蔡家,秦家兄妹却还没有来。他见过了蔡老太太,被招待到楼上客厅去坐,新换的大功率的冷气机让人一进去就止住了汗,坐下来细看一看,电视机也换过了,是二十三吋的欧洲产品。屋角上原来放电唱机的地方,此刻摆了一架小巧精致的电子琴。而他看看自己身上,一件廉价货的白府绸衬衣,一条人造纤维的裤子,顿时感觉他跟蔡云珠的距离是太远了。
“他们兄妹平常最守时的,怎么到现在还不来?”章敬康说。
“我想快来了。好在时间还早。”蔡云珠一面说,一面替他拿饮料、拿杂志,忙个不停。
就在这时,女佣来告诉她:“秦小姐有电话。”
“拨上来了没有?”她问。
“拨上来了。”
“对不起,我去接有仪的电话。”她对章敬康说了这一句,便出了客厅,进入她自己的卧室————那里有座电话副机,秦有仪的电话已从楼下拨上来了。
“敬康在不在你旁边?”秦有仪第一句就这样问。
“不在。”
“你讲话他听得到吧?”
这显然有机密要谈,她看了一下,想到卧室和客厅都装了冷气机,不但两面的门都关得紧紧的,而且帷幕深垂,也不怕隔墙有耳,便回答说:“不可能听到。”
“那好,我这里也没有人听到我的话。云珠,我告诉你,我跟有守大概都不来了————要来,也是吃晚饭的时候……”
“为什么?”
“你别抢我的话,仔细听好了,你只跟敬康说,我们有位亲戚得了急病,去探病了,要晚一点才来。事实上这也是真的,有守赶到台大医院急诊处去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来?”
“你怎么啦,老抢我的话。”秦有仪在电话中娇嗔着,“我灵机一动,觉得还是不来的好。”
这下,秦有仪倒是准备让蔡云珠插嘴问一句,但蔡云珠却不敢胡乱开口了。
“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自然听见了,我的耳朵不聋,电话也没有坏。”
“那么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蔡云珠又好气,又好笑。“有仪,你讲理不讲理?”她笑道,“我说话不好,不说话又不好。闲话少说,你快来吧!”
“现在不来,要来也得到吃晚饭的时候————云珠,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来吗?”
蔡云珠已约略猜到,却故意回答:“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只告诉你一句话:章敬康三天以后就要走了。”
蔡云珠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于是电话中出现了僵局。
“我再说一句:我以万分诚意期待你能有所收获。”
说完,秦有仪就把电话挂断了。蔡云珠仿佛突然被人推到一条她所向往的陌生路上,先得要辨认一下方向及路上的情景,才能决定往前走好,还是退回到原来的路上好。
手握着电话机,她沉思了有两分钟,才忽然想起该先告诉章敬康,便重新回到客厅,把秦有仪教给她的话,说了一遍。
章敬康感到有些意外,但自然不会猜疑到其中有什么花样。而且知道了秦家兄妹一时不来,他反把心静了下来,重新拿起那看了一半的杂志来读。
这好像是冷落了蔡云珠,显得缺乏礼貌,但她却正需要这样一段静静考虑的时间。越考虑越觉得秦有仪狡黠得可爱————于是,她进一步考虑该说些什么话。
这是没有办法预定的,只能随机应变。当然,原则是有的,她决定尽量探明他的真实意向,并且掌握主动来使他明白她对他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