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离开秦家以后,章敬康隔了三天才又见到秦有守。那时候是下午三点钟,他的课完了,准备回去,在图书馆门口遇见秦有守,问他到哪里去。
“回家。”他答。
“我想跟你谈谈。”
“那么,走!你说到哪里?可是我还有一门选课。”秦有守踌躇着。
“没有关系,我等你。”
“用不着。这堂课不去也不碍事。我们一起走。”
他们没有搭车,离了学校,沿着幽静的新生南路漫步着,所谈的又是蔡云珠。
“那天很够味吧?”秦有守笑着说,神色之间有些得意,好像他做了一件对朋友大有好处的事。
章敬康不肯做违心之论,但也并无热烈的反应,只是点点头而已。
“那天你有一个长时间的观察,可以发表一点评论吧?”
“看上去像个————少奶奶。”
秦有守大笑:“一点不错,我也老有这种感觉,可是说不上来。现在让你一语道破,完全对了!”他停了一下又说:“她是怎么样一种人,是一回事;你对她的印象,又是一回事————这一点,你还没有表示意见。”
“可以这样说,”章敬康的措辞很谨慎,“不好也不坏。”
“可见你对她的印象已经改变了。从前,你一直说她不好。”
“我几时说她不好?”章敬康不愿他的话被误会,立刻提出反诘。
“那么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说我不喜欢跟她往来。”
“不喜欢跟她往来,当然是因为她不好。”
“好家伙!”章敬康半真半假地责备,“你这学法律的人,怎么可以用这样的逻辑来歪曲事实。你的‘自由心证’太危险了!”
秦有守笑笑,显得很沉着:“过去的不必说了,我们谈未来的。现在,你的想法是不是也修正了呢?”
“什么想法?”
“我指的是,你喜欢跟蔡云珠往来这个问题。”
章敬康想了一会儿,缓慢地问答说:“那也无所谓。她是有仪的好朋友,有机会在一起玩玩,我自然不能扫大家的兴。”他这样说的意思是,含蓄地表示他不愿跟蔡云珠有什么单独的约会。他想,秦有守应该了解这话中的含义。
果然,秦有守沉默了下来。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正在细细体味着章敬康的话。
但他也没有沉默太久。“敬康,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平静地说,“蔡云珠的父亲想跟你谈谈。”
“为什么?”章敬康深感诧异。
“我想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蔡先生是银行家,自然懂经济,而且有这方面的著作,那么想找一个学经济的人谈谈,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的话才真是奇怪,有那么多的学经济的学生,他为什么单单找我?”章敬康很快地回答说,“而且,一个银行家要谈经济问题,还怕没有经济学专家的朋友,要来找一个学生?”
这真可以说是振振有词,秦有守似乎被驳倒了,一声不响。
可是章敬康不知怎么有这样一个感觉:秦有守还有话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话,只是既然迟迟不肯直说,必然连秦有守自己也知道,要说的话是不中听的。因此他也不说破,只沉着地准备着,以宽恕的心情准备着,即使秦有守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他也决定不怪他。
正在他这样默默地打算着时,忽然两声汽车喇叭在他们身后响了,同时有匆遽地刹车的声音,他本能地将秦有守往旁边一拉,以为差点叫汽车撞上,微微感到恐慌。
“嗨!哪里去?”他们没有想到竟是柯惠南————他从车窗中伸出头来大声地说,“上来,上来!”说着,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他们都上了车。车厢很宽大,三个人并排坐在前座。秦有守跟柯惠南不太熟,章敬康替他们又做了一次介绍。
那辆蓝色的buck(别克————编者注)有自动变速的设备,柯惠南揿下一个按钮,踩着油门,车子慢慢往前移动,一面又问:“你们预备到哪里去?”
“回家。”章敬康说,“柯惠南,你不是来读书,是来做大少爷的嘛!居然又买了车子。”
“这车子不是我的。”
“谁的?”
“我表哥的。他常回菲律宾,买了部车子放在这里,等他一走就交给我用。还有一所住宅,暂时也归我接收。新年我想举行个舞会,你们一定得来!”
“ok!”
“今天到我那里,先认认地方。”柯惠南又说。
“非常抱歉。”秦有守不肯去,推辞着说,“今天我正好有事,改天吧!”
“那么,章敬康去玩玩。”柯惠南转过脸来说,“我还有几句话想问你。”
把秦有守送回家,柯惠南转向中山北路。他住的地方是一所精致的小洋房,院子特别大。他先把汽车在院子里停好,然后带章敬康到楼上,在宽敞的走廊里休息,一面用酒精烧煮马来西亚咖啡,一面把他想问的话说了出来。
“你最近常跟李小姐在一起吗?”
章敬康没有想到他要谈的是李幼文,意识到他特意把他带回家来问话,一定有些缘故在内,便老实回答说:“不大在一起。”
“怎么?看你们好像交情很不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