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你想,你可以装作不知道这回事,跟李幼文往来。我受了你大嫂的重托,无形中有替她注意你行动的义务,将来你大嫂要知道了,一定会质问我,我怎么答复?”
章敬康想想也不错,秦有守的立场应该是站在蔡云珠那一边,现在却要支持他与李幼文交往,使他不免感到首鼠两端,确实不好说话。
“唯其如此,你现在对我的支持,才更可贵呀。”他只有这样说,来表示他的感激。
“严格地说,我支持你的恋爱原则————双方必须互相爱慕。既然你不喜欢蔡云珠,我们就不必替你拉拢。不过,恋爱虽是情感的行为,但也必须接受理智的约束,所以我也希望你多考虑一下,李幼文是不是理想的对象。”
“她是。”章敬康断然地说。
“何以见得呢?”
“她美丽、大方、爽朗、聪明……优点太多了!”
“但照你告诉我的情形来看,她也有许多缺点,性子很野,家庭教育也不好,娇生惯养怕也不能吃苦。这些缺点在恋爱阶段易被忽略,等一结婚,就会变得无法容忍,进而造成悲剧。”
“你的话道理是有道理,但现在哪谈得到结婚?”
“可是恋爱总有一个目的。你难道相信‘结婚是恋爱的坟墓’这句话?”
秦有守词锋锐利。他理智上承认秦有守的分析很正确,情感上却有很大的反感,尤其是那些批评李幼文的话,更使他感到不舒服。
然而无论如何,秦有守在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上,已充分表现了他的善意。章敬康对他不禁有着肃然起敬的感觉。同时,他觉得尽管秦有守跟他在对李幼文的看法上有距离,但既已分享了自己的秘密,他就不能不倚赖他到底,所以索性跟他进一步地讨论李幼文。
“学法律的人,分析问题要拿事实来做根据,现在我没有意见,等李幼文给了你信再说。”
“对!”章敬康满怀信心地说,“我相信三天之内,她一定会有信来,而且一定会答应跟我通信做朋友。”
谁知道,三个三天都过去了,李幼文仍是音信杳然。
章敬康差不多一天到传达室去五六次,看有他的信没有。信是有的,无奈没有他所盼望的信。一天天过去,他渐渐沉不住气,信心有些动摇了。
由于日夜焦思,他自己觉得精神相当萎顿。当然,陶清芬也注意到了,不断问他是否有病。他口中否认,内心却已警惕起来,只得打起精神,强作笑颜,这样就更感到痛苦了!
终于,他不能不去找秦有守,希望他能替他分析一下原因,出一个主意。
“恋爱是杯苦酒,你还没尝到甜蜜的滋味,就已承受了痛苦,我看不如就此算了吧!”秦有守很恳切地说。
他没有想到秦有守会这样劝他,觉得非常泄气,反刺激起与秦有守所期望的完全不同的效果————加强了追求李幼文的决心。
“我一定要找到她!”接着,他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希望你能帮我的忙,否则,我也不勉强,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做法。”
秦有守看了他一眼,表情显得很沉重。他们是坐在“傅园”谈话。这时他站了起来,绕着傅斯年先生的墓亭来回地走着,似乎在考虑什么重要的问题。
慢慢地,他走到章敬康身旁坐下,又歇了一会儿,以缓慢沉着的声调说:“好,我还是支持你!”
章敬康无言地抚着他的肩,内心充满了感激,他再一次享受了高贵的友情,而从友情的温暖中,稳定了正在动摇的信心。
“我们研究一下,”秦有守说,“你所说的‘想法与做法’是什么?”
“她不给我信,我不会去找她?”
“我也这样想。”秦有守说,“问题是在什么地方找她,以台北之大,难道挨门挨户去访问不成?”
“这就是我要跟你研究的。”
“我想,大致有一个方向可以搜索。”
“哪个方向?”章敬康很感兴奋地问。
“你说你在公共汽车上遇见她两次,我们假定她这两次都是回家。”
“对!”章敬康精神一振,“这个假定很合理。这样看起来,她住在小南门附近?”
“可以这样推测。”秦有守做了一个赞许的表情,“不过我还可以补充一下,她可能住在小南门到重庆南路三段,南昌街口这一个区域,这样她由小南门往爱国东路走,以及搭零南路在福州街还未下车,就都可以得到解答了。我猜想她如果搭零南路,以在女子师范下车的可能性最大。”
“我完全同意,从今天开始,就到那个区域去搜索。”
“看她那样子,可能是在哪个中学的夜间部念书。在夜间部上学,放学的时间,不妨到那里的几个公共汽车站去看看。此外,我还有一个办法,可能有效,暂时不能告诉你。”
“那何必呢?说出来听听,不要卖关子了。”
“不是我卖关子,这个方法可能办不到————如果办得到一定有结果,办不到告诉你也没有用。好在只要两三天的时间,请你忍耐一下。”
章敬康无可奈何,只能去做自己的那一部分工作,每天下午和晚间,尽量抽出时间到小南门和女子师范一带去注意每一辆公车的乘客。车到希望无穷,车去希望破灭,平均每五分钟,情绪波动一次,这一份折磨犹如精神上的绞刑,残酷无比!
到第三天,一早张开眼来,他就想到秦有守————他那未经宣布的方法,今天应该有了结果,心中顿时充满了浓厚的新希望,愉快地吹着口哨起床。
这一家人今天都起得很早,情绪也都特别的好。章老先生养了三年的洋兰,第一次开花;章敬业奉派到日本去考察的命令,昨天刚下来;陶清芬向来“先全家之忧而忧,后全家之乐而乐”,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餐,却是眉舒目展,笑逐颜开。
章敬康第一堂就有课,首先离开愉快的餐桌,搭车到校。课完,正预备去找秦有守,谁知一踏出教室,就看见秦有守在廊下等他。
“没有课了?”秦有守等他走近时问道。
“上午没有了。你呢?”
“我也没有了,特意来找你的。”
“我知道。”他停了一下问,“有消息了?”
秦有守微一颔首。因为他的反应欠热烈,章敬康不由得特别注意,这才发现秦有守面色凝重,双眉紧锁,仿佛有种无可言宣的忧郁似的。
“怎么回事?”他满腹狐疑地问。
秦有守不答,引他到路边一株大王椰下面,席地坐下,手拈枯草,眼望晴空,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你到底怎么回事?”秦有守样样都好,就是每遇重要的问题先要在肚里做功夫,使章敬康感到难受极了。
“我在想,是不是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