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祺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唐天宇,以他在官场修炼多年的气度,差点肺都被气炸了。此刻的唐天宇不停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并故意抖了抖笔记本,从王正祺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清晰地瞧见,纸上画着“一只正在飞翔的猪”。
唐天宇弹了弹指尖的烟灰,不动声色道:“如此看来,的确怪不得你。这样吧,你两天之内,把全是学校危房的数据全部统计出来交给市政府办。政府办会安排人员去调查,若是情况属实的话,我会让财政局额外拨款给教育局,毕竟教育是‘立国之本,立市之本’,容不得一点马虎大意。”
沈旭涛哑然无语,面色大变,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失态而慌乱地直接从办公室踉跄离开。
唐天宇起身坐在了沙发上,与坐在对面的沈旭涛,笑道:“你这个教育局长什么时候开始帮着下面县里做起广告来了啊?今天来了,应该不止这么一件事吧,莫非想换个岗位,尝试一下招商局长的滋味?”
众人不敢多言,面对梁荣昌如此威势,还帮着沈旭涛说好话,无疑是自找死路。而且,投诉信写得十分详细,人物有名有姓,大家都是聪明人,一般这样的材料,十有八九都是真事。
王正祺则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因为这件事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所以只能保持缄默,一口口地吞吐着烟雾。
沈旭涛原本是想使个苦肉计,博取唐天宇的同情,但没料到唐天宇顺杆子往上爬,竟逼沈自己交危房的数据。学校危房只是沈旭涛想出来,敷衍唐天宇的托词而已。
唐天宇的决定,完全出人意料,沈旭涛顿时愣住了,他犹豫半晌,道:“两天?唐市长,能不能宽限几天啊?时间这么短,很难准确地采集数据。”
沈旭涛冷哼了一声,将文件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愤怒地大声说道:“清者自清,若是唐市长不相信我,大可以把这封举报信交给纪委,我坚信自己是经得起调查的。”
下午刚上班,沈旭涛便主动过来汇报工作。尽管不是主管领导,但唐天宇作为常务副市长,对教育部门也有分管权限,所以沈旭涛完全有理由来办公室坐坐。
王正祺内心十分清楚,梁荣昌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激愤,完全是冲着自己来的,而唐天宇则是罪魁祸首。
沈旭涛隐隐觉得唐天宇极有可能在诈自己,所以表演得很愤怒,让人冷不丁看了,还真误以为他是被冤枉的。
……
这段时间,她的烟瘾变得越来越重,每天都要抽两包以上,因为香烟的味道可以麻痹神经,让她可以短暂地获得片刻宁静,快速忘掉那些不好的情绪。
唐天宇对沈旭涛送礼、套近乎的方式不禁刮目相看,分明是送礼,却是用了一个难以拒绝的由头。而且,也看得出沈旭涛肯定是专门研究过自己,知道自己一直在挖掘铜河的特色。所谓送礼要送到人的心里去,简单的一个行为,手段却是巧妙之极。
随后沈旭涛便把教育资金部分被挪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交代出来,唉声叹气道:“此前代课老师因工资问题集体罢课示威,市教育局也没有太多办法,主要因为我上任之后,便接了一个烂摊子。市内统计有二十余家校区出现危房危楼,而原本危房改造经费预算根本不够,所以我才会拆东墙补西墙。”
见沈旭涛露出马脚,唐天宇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壁橱处,从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沈旭涛的面前,低沉地说道:“老沈,你先看看这封举报信吧。”
刘戎锐见办公室内动静很大,紧张地敲门进入,问道:“唐市长,刚才怎么了?”
唐天宇不动声色地说道:“老沈,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工作嘛,难免会出现或多或少的问题,只要在可控范围内,及时找到问题与处理方法,都是可以谅解的。”
烟雾缭绕之中,晏紫看了一眼放在办公桌前的相框,三年前儿子在五岁时拍的照片,那张脸可爱而又帅气,晏紫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呆呆地看了半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半截烟捻灭在了烟灰缸内,随手从右边取了一份文件,平铺在自己的面前,文件标题位置赫然写着“离婚协议”。
晏紫优雅地一笑,道:“今天晚上这顿晚宴,对于咱们紫宇公司的意义而言,的确可以视为求婚。如果能让客人满意,公司的发展将再无后顾之忧。”
果然,约莫二十分钟之后,市委办公室打来了电话,召开紧急会议。
唐天宇面露苦涩,摇了摇头,道:“老沈,你今天过来,我原本很高兴,以为你意识到自己此前犯下的错误,想要如实交代过错,我还想着届时为你求情,争取宽大处理。但没想到你依旧执迷不悟,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唐天宇拿出了两份文件,交给了刘戎锐,吩咐道:“一份交给纪委,一份交给梁书记,然后调整下行程,三点的调研活动取消吧,估计半个小时之后,市委办公室会通知召开书记碰头会。”
自己与丈夫将近九年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虽然当初自己是带着攀附权贵的心理,与丈夫结婚,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没有爱情,但那份亲情还在,若是突然舍弃,还是有种刻骨铭心的疼痛感。
秘书点了点头,幽默地笑问:“晏总,我怎么觉得,你对待这次晚宴的态度,有点像求婚?”
与丈夫分居两地多年,晏紫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再拖下去。
沈旭涛刚进门便将两盒茶叶放到了沙发上,笑道:“之前去县里学校调研,有人送了两盒土茶,还请唐市长品品。如果味道不错的话,还请帮帮忙,推荐给企业,现在很多地方土特产经过简单的包装,便能够成为一大亮点,咱们铜河在这方面做得还不够。”
在会议上,梁荣昌拿着投诉材料,情绪激动地说道:“有些人贪污受贿、包养情妇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人将魔掌伸向了还没有成年的学生,这简直是禽兽行为。纪委立即对沈旭涛实施双规,调查其违法违纪行为,若是情况属实,严惩不贷。”
晏紫忍不住苦笑出声,泪水不经意地从眼角漫过,旋即,她贝齿咬了咬红唇,目光中流露出坚定之意,噙住了泪花,果断地从笔筒里取了钢笔,然后在女方签名的位置上,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署名。
任何人都有脆弱的时候,不过相比普通人,有种人会更熟练地在内心外围筑起坚固的城墙,保护自己,晏紫便属于这类人,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所以远比一般人能够更加纯熟地控制内心。在情绪短暂地跌落至低谷之后,晏紫摇身一变,再次变为那个风情万种、妩媚妖娆的女老板。
唐天宇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暗忖这沈旭涛的演技还真够高超,惟妙惟肖,堪称影帝级别,他递了一根烟给沈旭涛,淡淡道:“慢慢说,不着急。”
大约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晏紫终于收拾好心情,随后将秘书喊入,交代了晚上招待唐天宇的细节。
这份离婚协议书早在一个月前,便交到了自己的手中。晏紫原本以为自己会当机立断,答应丈夫的要求,但没想到迟迟等了多日,她才终于下定决心。
挂断了电话,晏紫伸手至口袋里摸烟盒,却发现里面的烟已经抽完,便从白色皮包里拿了一盒新烟,轻轻拆封,并用食指与中指捻了一根出来,用点烟器慢慢地引燃。
晏紫淡淡道:“连我在内只有两人,环境要布置得漂亮一点,客人是一个极其注意细节的人,所以尽量不要留有瑕疵,整体氛围要给人一种浪漫的感觉。”
唐天宇自然是有了足够的证据,才会突然发难,见沈旭涛死不悔改,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交给纪委来处理吧。我会给纪委建议,从铜河少年宫培训学校的资金来源,以及兆宁县那几个受辱的女学生入手调查……”
秘书意识到了重要性,点了点头,告辞出了门。
晏紫捏着钢笔把玩了一阵,眉头紧锁,开始沉思该如何让唐天宇成为紫宇的后台。
沈旭涛面露惭愧之色,道:“我今天主要是跟你检讨全市教育资金的问题。”言毕,沈旭涛似乎很痛苦,声音变得哽咽,给人一种没说一句话都十分艰难的感觉。
沈旭涛意识到不对劲,缓缓翻阅举报信,尽管努力保持着镇定,但翻到第六页的时候,终于开始颤抖起来。他失控地说道:“唐市长,这些都是恶意造谣诽谤,完全无中生有!”
就让儿子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的坏妈妈吧。晏紫鼻子一酸,泪水再也止不住滚落,“吧嗒吧嗒”地砸在了纸张上,浸花了铅字——自己还真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不称职的妻子,狠心的母亲。
“晏总,今天的宴会,只有一位客人吗?”秘书再次确认道。
沈旭涛摆了摆手,敛去了笑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唐市长,我今天过来是作自我检讨的。”沈旭涛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始终觉得自己女儿在安置雯雯的事情上,做得不够完美,而且他发现最近唐天宇调了几次教育局的财务数据,这引起了他的警惕,所以便想着跟唐天宇拉近距离。沈旭涛是一个善于经营的老江湖。
大约在三个月之前,经历代课老师罢工示威之事后,沈旭涛见梁荣昌将自己从阵营踢出充当炮灰,便有意主动向王正祺靠拢,王正祺虽知道沈旭涛身上有些经济问题,但考虑到综合布局,便暂时将沈旭涛收归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