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功夫,人面蜈蚣现身此地的消息已然传开,方圆百里人心惶惶,本地官员发下销金榜,广征天师除妖。
根据无念庵逃出的一个老尼所言,那人面蜈蚣已经完全脱去兽形,外表与人一般无二,道行惊人,凡是与他对视的人,都会神志不清,任其摆布,两个年长的姑子被生吞活嚼,连叫也没叫一声;年轻的几个则被困在庵内,看来要慢慢享用。
她能逃出来,则是因为年纪大了经常起夜,正巧看见守门的小尼领着男人进入,大为吃惊,刚要出声喝问,却见那男人的身躯在月色下拉长、变形,成了一丈多高的妖兽,张口便将小尼吞了下去。
血和残肉喷了一地。
她吓得几乎不能动弹,眼看妖物又变回人形,在睡房前叩门,低声唤:“能不能让我进去?”
……
听完这个描述,冲着销金榜上五十两黄金而来的天师,有十人当场告辞。
——妖物的外表,是其修为最直观的展示,通常来说,三百年以下修为的妖物,外观都还带着显着的兽类特征。
要做到外表全无破绽,要么是王族,要么至少有五百年修为打底。
五百年的人面蜈蚣!他们就算再想挣钱,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命去花。
走的十人固然是心里没底,留下的七个难道就信心十足么?
当晚本地官员为几位天师壮行,目送他们上了山。
忐忑间过了半晌,忽听一声长啸从山上传来,如兽吼,似龙吟,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
青蓝色的火焰在山腰处一闪而没,像是哪位天师的手段,只不知有没有奏效。
山下人心惶惶,山腰处,两丈来长的人面蜈蚣抖动百足,簌簌有声地冲向逃跑的天师。
毒汁从巨大的口器中喷出,那天师只觉背后剧痛,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蜈蚣霎时覆了上去。
血肉咀嚼的声音很刺耳,片刻功夫,蜈蚣爬走,地上只剩一张浸满血的人皮。
两个天师连滚带爬轱辘到山脚,老爷被吓了一跳,脸色不太好看,问:“上面情况如何,两位何故如此呀?”
那二人脸色白过纸钱,一句接一句:“妖气冲天,已腐蚀了山上草木,刘天师和钱天师已经不成了那庵里的人必定尸骨无存,此妖绝非寻常天师可敌,劝您还是快快遣散乡民,逃命去吧!”
此刻,蜈蚣吃饱了,窸窣着退回庵内,等着下一波自动上门的美食。
它没有等很久——仅一刻钟后,门又响了。
戚红药站在门口,等待间发现脖颈的缎带有些松了,低头解开,重新打结。
庵门吱轧轧打开,巨大黑影悄无声息的立起,蜈蚣头上那张人脸斯斯文文,悬在半空俯视少女,无声微笑。
戚红药好像一点儿都没察觉不对,低着头,苦恼的拽住带子一端,犹自喃喃:“练了那么多次,怎么就系不好呢?”
咔咔。
一滴涎液从半空滴下,滋啦一声,把地面蚀出一个小洞。
蜈蚣慢慢放低身躯,围着少女盘旋起来,密集到麻人的千足,行动间发出喀喇喀喇的轻响。
圈子越收越小。
戚红药终于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视线徐徐扫过眼前巨大多足的躯干,最后,定格在那张苍白含笑的人脸上。
蜈蚣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松弛笑意,上半身抬起,自空中游动着逼近,属于年轻公子的嗓音温柔动听:
“小娘子,你看我俊么?”
俊未必俊,但实在很近——可以闻到一股来自它口中腐肉残渣的臭气。
她看看盘得蚊香似的虫身,乌溜溜的眼睛微微睁大。
还挺长。
人面蜈蚣看这个娇嫩的姑娘,虽不明白她为何毫无惧色,但嗅着她身上似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忍耐不住,兴奋嘶鸣一声,稍一摆动身躯,便将少女卷入庵堂。
腥风骤起,大门轰然关闭。
山脚下,人心惶惶。
天不知怎的,提前黑了。
一团团墨似的的浓云翻涌着,星月难现。
不知何人大喊了一声:“不好,那妖物冲下山来啦!”
话音一落,人们如同被炮惊了的山雀,呼啦一下四散奔逃,有些慌乱之下不辨方向,竟然闭眼奔着妙月山冲过去了。
县官和师爷腿已软了,跑不动,互相搀扶着爬到一块大石后头,尖声喊:“哪位天师护我周全,我有百两黄金相赠!”
那两个本待逃走的天师闻言顿足——一百两……若不和妖物正面交锋,只是保住这废物老爷,也可以冒险一试。
一刻钟后,无念庵大门重开。
瘦弱纤细的身影自院内步出,手上提着一物,圆鼓轮墩,汁液淋漓。她抬手擦拭脸颊沾染的血污,面无表情,低声自语:“没有王族的命,又得了王族的病——这么爱美,成全你。”
越过她的肩头,可见院内一条两丈来长的无头虫躯,被打成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戚红药拎着东西下山时,遍寻不到老爷的人影,险些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人家等不及就先回去了,不由生出几分懊恼,正在张望那些人的去向时,山石间传出一声轻响。
因为没感受到妖气,她没防备,扭头看去,一道黄光却从反方向袭来,她回身抬手一挡,可掐出的挡煞诀却毫无用处,一下就被击穿。
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扑的一声轻响。
戚红药闷哼着后退两步,掐住腕子,抬头看去,只见两个天师正一手掐诀,一手执兵刃,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原来是人。’她心下叹息一声,‘难怪挡煞诀无效。’
痛感呼啸而来,额上很快见了汗,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去找地上的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