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他侧眸,阻止了她,“小孩子莫要娇惯。”
心里喜欢着,她得瑟的轻笑一声,使劲儿揉他脑袋,“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哼。”
“嗯。”一声,甲一答了,却像没有答。
甲一没有说话,僵硬着脊背坐了下来,看向案几上贴着标签的各种药瓶,还有几本线装的书籍,那些书都磨毛了边,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是爱重它们,平常看得颇多……
可不管他如何冷待她,她还是老样子,看见他就会跑过来,有了要求就会肆无忌惮的找他。也正是这样的妹妹,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之外,唯一的一个亲人。妹妹对他的好是真的。慢慢的,他对她也是真正的好了。
当时他觉得母亲是在念叨与父亲的初识,那是父母相爱的铁证。
想到妹妹的年纪,他又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一件事。
果然,夏初七翻个白眼儿,不继续与他扯皮了,只是挥挥衣袖喊人,“金袖!”
甲一被噎住,没有吭声。夏初七呵呵笑着,眼波飞过,指向对面的青藤椅。
晓得这货嘴毒,她也懒得辩解,撇撇嘴,再次嬉笑着问他同样的问题。
她说:“哥哥,三姐头上那个珠花真好看,等你长大了有钱了,给我也买一朵可好?”
那会儿,他还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在他之后,她会时隔那么多年才又生养了妹妹?小时候的他,自恃聪慧,时常想别人不能想。他记得,母亲笑着回答他说,“那是因为父亲太爱你,怕有了妹妹会分去对你的爱。”
“赵十九,说个事儿啊,你没想到吧?甲一这个顽固的东西,居然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叹,“只可惜,那姑娘却过世了。我看他如今是要单身到底的样子……若不然,改天你把他弄去和亲算了,随便许个什么吐蕃公主,波斯小妞……”
“我说你杵在那儿做什么?过来坐啊。”
“炔儿,快快免礼。”夏初七笑腻了脸,眸子里满满的母爱变成一颗颗红心,“嗖嗖”往外冒。实际上,比起宝音来,她总觉得对炔儿亏欠更多……所以,再次醒过来,她愣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变成母爱交给炔儿,把他失去的几年补上……
第二句“尸体”,让赵樽再一次轻笑出声。
“你个小狐狸精!”赵樽不甘示弱,低头咬她红艳艳的唇儿,顺势把她身子往上搂了搂,狠狠捏一把她柔柔的腰,并在她忍不住想要出声之前,堵紧她的嘴,深深吻住。
那是一段几乎只剩下他与她的日子。
夏初七也回瞄他,“装傻?”
两个人认识了十余年了,相处也近七年,在夫妻之道上的喜好,彼此自是早已心知肚明,水到渠成。不过,若说按寻常的道理,赵樽也该早已腻味她了。身为皇帝,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有机会换换花样,换换口味,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家的赵十九,确非寻常男子,哪怕与她熟悉得早就已经是左手与右手的关系了,仍然食髓知味,颇为享受,也总得魂销。她若不肯配合,他也能自得其乐,她若肯配合一些,他自然愈加亢奋。
在“魏国公案”案发之前,母亲的身体其实就已经不好了。那些日子,父亲很是焦灼,与他一样,整日整夜地陪在母亲的病床前,端药倒水,伺候得无微不至。反倒是妹妹,仍然在傻傻的为了赵绵泽而忧伤,关注母亲更少。她似乎没有发现,他们以美艳冠绝京师的母亲,脸色蜡黄而憔悴,头发干焦也凌乱,便是额上和眼角都有了细细的皱纹。
“哦?”赵樽淡笑,静待她下文。
“信不信,我砸死你?”
甲一并不知道夏初七为什么要给医药庐取这么古怪的名字。
甲一眉头皱紧,瞥向夏初七,“什么?”
不爱,并不代表父亲对他不好。只是他的“好”,与对妹妹是完全不同的,无论他多么努力,与父亲之间似乎永远隔了一层淡淡的疏离。尽管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时隔三十年才揭晓,尽管此时的他完全能理解夏廷赣为什么不好管教他,也无法真正用心的去爱他,但他仍然觉得遗憾。
“……”夏初七头痛的揉额,“无事,等你姐长大点儿,就自动痊愈了。”
夏初七眼睛一亮。
“娘娘,您到底所为何事?”
有了爱情做媒介,有了亲吻做指导,不管他二人是蜂戏蝶,还是蝶恋蜂,欢愉之中,低低浅语,都是这世间上最为美好的痴缠。
小家伙年纪不大,可自从做了皇太子,似乎更添了威仪,那一双深幽的、孤冷的眸子,也仿佛带了魔力似的,尤其一眨不眨的看着人时,模样儿可爱得把人的心都萌化了,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心肝宝贝的哄着,宠上一番……可他这一招,唯独对赵十九无用。
“娘娘,奴婢在。”金袖屈膝在侧。
入药方知奏效奇。
金袖一直笑眯眯地立在边上,闻声儿捂嘴偷笑着,入屋把几幅早已准备妥当的美人画像捧了出来,平放在甲一面前的案几上,恭顺笑道,“指挥使大人,请过目。”
他再次拂袖而去,这一回整整两个月,没有回来。
“咳咳!”赵樽咳嗽一声,掩饰的拭拭嘴,形象比她优雅了许多。
夏初七嘻嘻一笑,“哪能有我儿子不知道的事儿?快说,不许替她瞒着。”
甲一的岁数,在这个时代,运气好点,都可以做爷爷了。
妹妹很笨,不会绣花,不会官家小姐会的一切才艺,但妹妹的字却写得极好。那是一手漂亮的颜体,是他一笔一画亲自教出来的,就像她的性格,绢秀、细致,柔弱……以至于在锡林郭勒再次见到夏楚之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写得那样一手颜体的妹妹,为什么笔峰变得那样粗糙,不仅时常写别字,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
那么……他这个原就不受宠的儿子,能得的爱就更少更少。
他却一本正经对儿子道,“正当未时,你不读书,到这里做甚?”
“我累!”她望天,拒绝。
不仅有许多本事,她甚至连性子也变了,不爱赵绵泽了,却爱上了赵樽,以前平和懦弱的孩子,居然光芒四射,豪情万丈,有时候比男子还要爷们儿,会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笑,也会弯弯绕绕,阴谋诡计的玩。因为他是她的哥哥,赵樽派他跟着她,跟了许久,也几乎掌握了她一点一滴的生活琐事,让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他的妹妹,其实不再是他的妹妹了。
不过几岁大的孩儿,有模有样,行礼极为规矩。
可她人还没有扑过去,腰身便被赵樽搂住了,紧紧的,不放。
夏初七微怔,想着自己灵魂一般跟随在他身边做影子那三年的时光,亲眼目睹他过的那些作死的日子,思绪不由凝滞,嚼着东西的腮帮也停止了蠕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狠狠吞咽下嘴里残留的奶酪,偏头睨视着他,“赵十九,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他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边,影子一般的存在。
每当这种时候,母亲的脸上,总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她认不出他,也认不出父亲和妹妹,嘴里反复念叨的一个词儿,是“乌衣巷”。
“爽滑酥嫩,口齿留香,皇后,再来一碗。”
他的样子太过生疏和客套,夏初七有些不适应。
每每那个时候,父亲就会变得更为慈祥可亲,他们的家也就显得更为温馨和美。父亲会把妹妹抱到膝盖上,给她讲他南征北战的故事,在他和暖的声音里,眉毛和胡子都在阳光里轻轻跳动。小小的夏弈那时总是低着头,默默坐在他的身边不远处看着,看妹妹兴致勃勃地扯父亲的头发,听父亲呵呵轻笑,看父亲不再严肃的面孔上,闪动着的父爱光芒……
也就是说,她确实是他的妹妹。
可药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的声音,还是只剩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