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紧紧地抱着那只已经相当破旧的玩具,换了另一个小曲儿来唱,依稀听得还是吴越一带的儿歌,软软糯糯,只是一句词儿也听不懂,想来当初高氏常常唱这些儿歌给她听。
阿隼敷衍道:“不一定杀人,在街上用这个偷荷包玉佩,小巧方便。”有人叫道:“我想起来了!上次王大官人的玉佩被人偷了,连衣服都割破了,自己都没发觉。”
谪仙楼的糕点名不虚传,香甜软糯,入口即化,而且桂花香味扑鼻。公蛎一边往嘴巴里填,一边含糊着让毕岸:“你也尝尝,比全福楼的还好吃呢。如今离桂花开还早,这些桂花是如何保存的……”
阿隼道:“你可曾见过这张画轴?”
公蛎一把拉住,死皮赖脸道:“已经中午了,你不请我吃个饭?颖桧那个案子,好歹我也是有功劳的。”见毕岸不为所动,脑筋一转,凑近了故弄玄虚道:“其实我不是为顿饭,而是我刚才看到一幅画,好特别,画着一条双头蛇……”
阿隼眼睛冒出绿光,道:“是它?”
公蛎鼓起勇气道:“我猜,这是一个大家族,忽然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么多人头被砍,是仇家干的吧?”
空隙只有一巴掌深,再钻下去,却是实的,坚如磐石。公蛎在里钻了一阵,扭得脖子疼,只好又退了出来,另换了几个地方,也是同样,看着明明有缝隙,却是死路。公蛎不死心,转头爬上一条高高翘起的檩条,想从房顶上钻出去。
公蛎将如何跟踪背影像柳大的那个人、如何被野猫抓了荷包等,细细讲述了一边,并着重对毕岸中午言而无信、不会账而逃走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
老汉道:“这位公子进去没多久,我心想小裁缝孩子家瞌睡大,可别被人偷了东西。”他讪讪地瞧了一眼公蛎,昏黄的眼睛泛出泪光:“也就你问我话这么点儿工夫,我不放心,就赶紧过来招呼。一打开帘子,见这位公子两手是血,小裁缝拉着他的衣襟,地上掉着一把剪子。”
有人嚷嚷道:“那地上的剪刀是怎么回事?”
胖头捂着一用力便烂的裤子,纳闷道:“他为啥突然生气了?”
毕岸道:“寿衣店的房顶左侧,有一排明瓦,呈三角形排列,但是明瓦被人刷了黑色,所以在内堂很难发现;后窗是个圆形寿字,同棺材上的图案几乎一致,只是多了些装饰的花纹。在这个棺材局未启动之前,它只是个半成品。”他忽然转向公蛎,“你见过已经做好但是还没使用的棺材吧?”
公蛎看到毕岸俊美的容貌,看到他荷包里的银两,以及他蓬勃的颈动脉中源源不断的鲜血。
回头一看,身后的地面,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一尺宽的裂缝,深不见底,从路中一直延续脚下,而且随着地面的抖动,这条裂缝正在继续延伸,若不是公蛎身体灵活,只怕刚才已经掉了进去。
桂家娘子低头道:“这个么,街坊邻居好多人这么劝说,我也曾问过相公,他却道,他不喜欢人多,还是做寿衣好。我自然随他。”
公蛎一害怕便想说话,但见两人表情凝重,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又一阵清风吹过,对面纸扎店的童男童女被吹得转了个方向,刚好将白森森的脸对准了公蛎,手臂一摇晃,像是要同公蛎打招呼一般。公蛎面如土色,惊叫“活了活了”,手脚一软,从树枝上跌落了下去。
桂家娘子道:“生病却没有,不过……”她迟疑了一阵,道:“有一次我来送饭,见他手臂上有乌青的瘢痕。我问他是不是碰在哪里了,他却说我眼花,手臂上的青斑是不小心在纸扎店弄上的颜料。”
苏媚道:“两个时辰后,玉姬醒来,她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做是亲人。刘大官人已经在新中桥候着了,我们走吧。”
毕岸没有继续追问,陷入沉思。
外面的轰鸣声已经停止了,只剩下沙粒流动的沙沙声,细而均匀,但更让人发狂。公蛎竭力收缩身体,沿着竹竿往里滑动。
一只硕大的鞋子随着沙流旋转着冲来,鞋帮上绣着忘尘阁的变形图案,公蛎认出是胖头的鞋子,下意识用尾巴去卷,鞋子却瞬间化为沙粒。
公蛎又推胖头:“你进寿衣店,是不是同魏和尚打起来了?”
苏媚道:“下步追查哪个?有什么线索没?我找阿隼去。”
难道发生地动了?
想起那日看到了敛服做工精细,针法讲究,忍不住又道:“我看你家相公手艺极好,干吗要从事这行当?”又忙解释:“我不是说这行当不好。只是他这么好的手艺,要给活人做衣服,那还不天天顾客盈门?”
公蛎探头往寿衣店里看,心想难道两人打起来了?忽然一片瓦片飞下,在公蛎藏身的石凳上摔得粉碎。公蛎躲避不及,被激起的粉尘迷了眼睛。
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正是一年最美的时光,洛水波光粼粼,两岸杨柳依依,水上小舟,花间笑语,一派祥和旖旎。若是往常,公蛎早心旷神怡,目不暇接,可今日被毕岸坑了这么一道,连坐车的钱都没了,心中气愤,眼里哪儿还有美景,只管抄了近路,一边走一边骂毕岸,心想下次再见,一定狠狠敲他一顿竹杠。
他却不知,阴山席蛇并不是蛇,而是一种极为稀有的蜥蜴,只是长着同蛇一样灵活的身体,薄如席片,四脚蜕化,两肋生翼,双翼锋利坚硬,取下可做利刃。
赤盏。公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忙往下潜去,差点撞在魏和尚身上。魏和尚仍保持着同胖头打斗的姿势,嘴巴大张,满口沙子,眼睛凸起,已经没了气息。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透明的蛇状生物,两肋生有锋利的薄翼,但脑袋被折断,勾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画轴非绢非麻,倒像是树皮一样的东西,细看上面还有不规则的纹理,看起来年代相当久远。
毕岸道:“说下去。”
苏媚抱着二丫,一边逗她说话,一边慢悠悠晃着,姿势相当娴熟,二丫则紧紧地把脸贴在苏媚的脖颈处,看起来真如一对母女。
毕岸心照不宣,提起他放入大树后。公蛎恢复人形,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四脚八叉躺在地上,将脑袋枕在胖头的大肚子上。
小妖听得莫名其妙,下巴一挑,道:“我叫公蛎哥哥,关你屁事!”接着定定了看着公蛎片刻,迟疑道:“两撮毛,我们好像是第二次见面吧?”
毕岸道:“放入寻常人家,好过跟着我们。”
※※※
毕岸,阿隼,胖头,魏和尚。四个人进了内堂,为何未发出一点声响?
小胡子一把捂住荷包,道:“青天白日的,还有没有王法?这是我娘的首饰,我刚回家取的!”将荷包翻弄着给众人展示,里面一串珍珠链儿,一对发黑的老银手镯,还有一些不值钱的戒指头饰,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小裁缝的东西。
阿隼皱眉道:“这人什么毛病,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动不动扭头就走!”
公蛎道:“两条黄花锦蛇而已,没什么本事。”阿隼眯着眼睛,摇头道:“不对,不是黄花锦。”
毕岸和颜悦色道:“桂大嫂不要多心,我们办案,不过是多问一嘴,多了解些情况。”
谁知这次却是用力过度了,公蛎收不住脚,带着赤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一头撞在一个柔软的屁股上。接着只听毕岸叫道:“胖头用力!”“扑哧”一声,胖头从沙里拔出了大半个身子。
趁那帮人前呼后拥进来,公蛎低着头准备溜走,这次十分小心地看着脚下,却发现门槛右侧内画着一张奇怪的图画。
阿隼道:“你们结婚多年,为什么没有孩子?”
公蛎道:“她的亲生爹爹是苏州人氏。”小妖哦了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个,就是她的娃娃。她来的第一天,醒了之后,不哭着要娘,偏偏要娃娃。我家姑娘买了好几个给她,她都不要,最后还是找到阿隼,从她家里拿出来的。”
银白的沙滩被他的脑袋撞出一个碗口大的坑,公蛎的脖子几乎折断,吭吭哧哧老半天才爬起来,歪着脑袋回不过神来。
公蛎的心情舒缓了些,看着冉老爷肥胖的背影,深感莫名其妙,正扭头张望着寻找毕岸,想问下情况,却听咔嚓一声,接着是木头绞合的咯吱咯吱声。
桂家娘子抬头望了一眼,道:“认得,几天前从一个破箱子中翻出来的,我看没什么用处,就给了小顺子,拿来铺子里用。”
公蛎嗅着醉人的香味,磨磨蹭蹭出了谪仙楼,一抬头,刚好瞧见毕岸气宇轩昂,正优哉游哉散步,顿时大喜,上去叫道:“可找到你了!”
毕岸道:“大嫂还有何事?”
这哪儿跟哪儿呢。公蛎哭笑不得,心想若说女人心思难猜,这中老年女人更是个神奇的存在,热心善良,圆滑俗气,有时候让人厌烦,有时又极其可爱——尤其以李婆婆和今晚的刘大娘为最。
公蛎忽然想起今晚守在这里的目的:“魏和尚死了,死无对证,那杀小顺子的,到底是谁?”
妈的,老子同你拼了!公蛎一声大吼,竖直身体,直直地扎着脑袋朝沙眼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