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婆婆似乎有些泄气,道:“好了,该我说的,我都说完啦,事情就是这样。反正老婆子我已经赚够了本。”
——昨晚的只是个梦,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又无任何法力,如今没有这个本事,十年前更不可能有本事去破坏人家黑巫的施法现场。昨晚梦里那条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水蛇,只是个巧合而已。
公蛎在胖头的侍候下洗了把脸,抓过羊腿便啃。吃了一半,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我的玉鼓呢,第八个来了没?小妖怎么样了?”
他住在街尾,平时走街串巷做些小买卖,货车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瓶子,外号便唤作“张瓶子”,几个月前因李婆婆说他老婆不守妇道,两人曾大吵一架。
“梆子声杂乱无章,很轻很轻。王宝听了梆子声,顿时安静下来,直直地瞪着李婆婆家的大门,眼神一点也不像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拿出个东西放在胸口。”
毕岸道:“她有什么特征?我帮你找。”
赵婆婆叹道:“董滚子死了,石头也大了,我一边执行任务,一边放纵自己,四处游荡,顺便勾引那些顺眼的不顺眼的男子,可是无一例外,个个上钩。”
公蛎讪讪道:“一个朋友。”一想到丁香花女孩同那些女孩儿一样,身上长着鬼面藓,脑袋里养着血珍珠,最后要被人破颅取珠,公蛎便透不过气来。
公蛎撕下一大块蹄髈塞进嘴里,欣喜若狂道:“那就好,那就好。玉鼓呢,赶紧给我看看我的大明宫。”
珠儿道:“她的茶汤,前几日被人撒了一把泥沙。”
珠儿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前两次虽然不安,心里却不敢确定,也没敢去打扰你和毕掌柜。可是今天早上我看得真切,虽然他换了装扮,背影却绝不会认错。”她握起拳头,冷冷道:“别说他装成一个乞丐,便是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珠儿对柳大恨之入骨,当初不知对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多少回,所以不管柳大外表如何装扮,珠儿一看到他的背影,便能认出。
在民间,具有特殊能力的女婴一般被人视为不祥,一旦发现常被溺杀或者抛弃。赵月儿两岁时,因偷吃祠堂供品,被同族一个叔叔骂了一顿,过了片刻,他便疯疯癫癫,在祠堂嚎哭,任谁劝都不行,直至吐出血来,几乎死掉。之后,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次次皆与赵月儿有关。族中便有长辈心生疑惑,暗中留意,发现她能够控制人的意识,特别对青年男子。族长私下找到她爹娘,要求他们为了家族安宁,杀了赵月儿。
毕岸二话不说,按着他的脑袋蹲下。待采取仰视姿态,银蚕又出现了。
毕岸未等她说完,道:“巫要第七章,银魇。”
上房的门吱扭一声开了,赵婆婆穿戴整齐,表情虽然疑惑,但头发照样一丝不乱,微微躬身道:“毕掌柜请进。”
毕岸道:“窨谶鼓,我也是第一见到。但我曾听说,这种过于阴毒的法术,不仅世间痛恨,连老天也不容,在制作过程中,总会出现一些异常事件。比如平地响雷,山体滑坡。如同……”顿了一顿,他轻描淡写道:“如同非人生物要想得道化人,必先渡劫。”
公蛎哪里见过如此放荡的勾引,竟然比青楼里的姑娘还要肆意大胆,耳热心跳之余,却下意识一闪。银姬扑了个空,顺势坐在了地上,刚好将头伏在毕岸膝盖上,拖长了声音撒娇道:“毕哥哥。”
赵婆婆表情慈祥,带着一点无奈,道:“毕掌柜,我知道你手眼通天,但你也不能污蔑我一个老婆子。你说银蚕啊、杀人啊什么的,我可从未听说。”
“当时可能是三更,也可能不到三更,我倒也没留意时辰,只觉得已经不早了。我正叠衣杆上的布料,却见一个小黑影迷迷瞪瞪出来,却是王宝,朝着李婆婆家的方向来,一边走一边扭动身体,似乎十分害怕,最后抱头蹲在我家门口的石凳上再也不肯挪动一步,嘴里还嘟囔着,不要扎我的眼睛,不要扎我的眼睛!”
公蛎结巴道:“什么她?”
公蛎搜肠刮肚,憋出几句安慰她的话来:“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你开开心心的,他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断肠砂用一种有毒的虫子烘焙研磨制成,一般用来治理鼠患,算是耗子药的一种,原本毒性不大,但兑上了草头乌,毒性相互作用,便难治疗。李婆婆嚎道:“毕掌柜,我没用耗子药毒王宝,再说我今天给他的糕儿,我自己也吃了啊!”
二狗媳妇哭得像个泪人儿,哀求道:“能否让我看一眼?我就远远地看一眼,行不行?”
公蛎激动万分,忘了小武,在黑暗中正了正衣冠,正准备上前,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从对面方向的巷子口快步走来。看到玲珑,张开大氅,一把将她裹在怀中,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公蛎急得顿足,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婆婆不住道歉,并按着王宝赔礼。王宝勉强鞠了一躬,放大声号啕起来,边哭边数落道:“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说让让小孩子!”听的人都觉得好笑。
王二狗媳妇已经哭得背过气去,赵婆婆抱着她,不住地抹眼泪。王二狗拎着把镰刀,非要窜上去把李婆婆砍了,被一帮人给拉住。
公蛎本来正想问问是否按照卦象阳爻阴爻排法便可设置卦阵,听了此话“吧嗒”一下闭上了嘴,装出很内行的样子,郑重地点头道:“对,肯定还有其他的法器。”
毕岸翻看着王宝的眼皮,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珠儿如今自己打理店铺,又要照顾父亲杨鼓,忙得不可开交,公蛎自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所以只看珠儿近期少露面少了,也没想着去看看她。
外面并无一人,也不曾有什么异常的气味。公蛎折回来,重新躲在门框后。
小妖见公蛎心不在焉,只当他昨晚没睡好,刮着鼻子嘲笑道:“人家梦游就散散步,你梦游就摔东西,幸亏毕公子脾气好,要是我家姑娘,这两个月的月钱都没啦。”
公蛎更加惊愕,敷衍道:“呵呵,那是你家姑娘宠坏了你。”
毕岸脸上一沉,一道精光从眼中射出。公蛎顿时怂了,声音低了下来,嘟囔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阿隼愤愤道:“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是他。我跟了他这几天,你猜他都做什么了?”他满脸的无奈,“暗香馆去了五次,水粉巷去了两次,吃了三次醉仙楼的烧肘子,逛了一次成衣铺。银两花完之后,前天上午他在北市码头数来往的船只,溜眉色眼地偷看女人,午后在磁河边上看了半日野狗打架,还在一旁加油鼓劲,比两只野狗还兴奋。剩下的便是睡觉,指使胖头做事,同财叔打嘴官司。您瞧他这点出息,跟得我乏味得要死!”
赵婆婆脸色铁青,深吸了一口气,正襟危坐道:“当年知道此事的人颇多。而且妇道人家爱打听,我知道了不算什么。”
公蛎正了正脸色,但还是有一点点动心。
毕岸像是认可了她的话属实,又问道:“巫教的禁公鬼冢,是为何人?”银姬极其坦诚,轻声道:“禁公鬼冢,我在十年前的祭祀上见过一次,但他模样颇不起眼,大家也都戴着面具,并无交流。”
李婆婆忙辩解,被毕岸制止了:“他误食了兑有草头乌的断肠砂。”
“破了法门之后,石碾子化为一个破鼓。但我却发现,那种激荡的阴气仍在。”“后来我们便找到了七个玉鼓。当时我便觉得十分奇怪,因为窨谶鼓应该是八个。所以你说带回来,我未加拦阻。可是当我看到你从老木匠家里讨来的木鼓后,便知窨谶鼓齐了。”
公蛎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珠儿缓缓道:“不,我说的不是这次,是上次。有天晚上,我睡了一觉醒来,突然想起房顶晾晒的布料忘了收进来,这批布料贵得很,我担心晚上霜打了褪色,便摸黑上去收。”
公蛎忘了丁香花女孩,茫然地看向毕岸。毕岸道:“董滚子。”
赵婆婆的状态似乎不好,扶着供桌喘了一阵,对公蛎道:“你去把观音像搬起来。”公蛎依言,抱着观音像放到她面前。
毕岸道:“救孩子要紧。我要到山上采些草药来,王宝先抱回忘尘阁,阿隼看护着。三日之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王宝,但这两日,不得过来打扰!”不由分说抱了王宝便走,王二狗夫妇要跟了去,却被阿隼拦住。
一丝不安,还有莫名其妙的惶恐,划过公蛎的心头。
赵婆婆皱了一下眉,道:“这讨厌的小东西。你倒识货,我当时只以为没人认识。唉,大意了。”
汪三财忍不住哼了一声。胖头听得莫名其妙,道:“天天都有美人儿经过,你说的是哪次?”
赵婆婆悠闲地抿了一口茶,爽快道:“对,等贱种长到十二岁,能干动活了,我就故技重施,用银蚕杀了他老子。”
无数个鬼魂匍匐在地上,朝他欢呼膜拜。公蛎突然生出一股豪气来,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居高临下,万众瞩目,而脚下那些,都是自己的臣民。白骨坐了起来,嘤嘤地哭泣:“杀了他,你就能够替我报仇了……”
她笑了一下,表情竟然带着一种轻松:“我活了五十多岁,只见过三个人,不曾受我的迷惑。”
公蛎总算理顺了后来的情况,小声道:“从我带回窨谶鼓之后,小妖便一直梦游跟了来。”
银姬低声道:“是。”
玲珑咬唇道:“长安那边,祖业早已衰败,还好父亲之前曾在洛阳置办了些房产,虽然收入微薄,倒也够果腹。只是……剩下我孤身一人,北市附近人又杂乱,遇上那些……不好的事情难免手足无措。”说着脸上腾起一片红云,含羞笑道:“瞧我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同龙掌柜说这些做什么。”
珠儿重重地点头,眼里满是信任。
毕岸飞快取出怀中的无心镜,连同赵婆婆刚给银链、木鱼儿,朝着火中最旺的地方丢了过去。一阵冷风吹来,人皮卷在风的鼓噪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腾起的火焰足有三尺来高,无心镜和银链很快融化,银色的液体骨碌碌滚下来,进入地面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