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蛎再一次受到了打击。
汪三财文绉绉道:“银锁做工精良,但雕花磨损严重,且上下各有一排牙印,不值十两。”
毕岸很少笑,一笑起来眼神柔和明亮,嘴角上扬,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煞是动人。可如今公蛎早顾不得这个了,听到毕岸提起头痛、胸口痛,愣了一愣,抖抖索索解开衣服。
阿隼正要说话,毕岸打了个手势制止,自行问道:“张发在家吗?”
毕岸冷静道:“那你的腰伤和手上的牙印是怎么回事?”
公蛎瞬间明白过来,一把揪住小矬子,喝道:“你谋财害命,见人家的银锁名贵,晚上去偷他的银锁被发现了,所以将他推到了河里,是不是?”
公蛎哂道:“你有人格吗?在哪儿,给我看看?”绕着他转了一圈,拍着肚皮哈哈大笑。
院外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起来。张妻头发凌乱,表情呆滞,脑袋随着他的推搡无意识地晃动,如同傻了一般。
阿隼板着脸道:“但说无妨,只是不要透漏给他人。”
围观者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有一个妇人叫道:“会不会是刘秃子家的瘸儿子?”一个老汉反驳道:“不会,刘秃子媳妇看护的紧着呢。”有热心人马上跑去刘秃子家送信打探。
毕岸将手一扬,公蛎的脑袋又一阵针扎般疼痛。毕岸冷冷道:“随你。”转身而去。
毕岸面无表情,道:“从你捡了那棵血珍珠,就已经留下祸根了。你的体质,用来做珠母最好不过,不用药引,只要随身佩戴,便可令珠菌丝生长。”
阿隼威严道:“这位公子有话问你,你若是答了好了,我可安排你娘子来探监。”
公蛎调整气息,周身运转了一遍,确定身体无碍,这才放下心来,朝周围看了看,疑惑道:“毕岸呢?”
公蛎忍不住道:“笨蛋,偷了东西好歹避避风头,一夜还没过呢就拿出来当,活该被识破……”见阿隼针一样的眼光射过来,顿觉失言,忙闭上了嘴。
小矬子正在签署当票之际,阿隼满头大汗回来了。见毕岸坐在大堂,附耳说了句什么。毕岸道:“不用,在这里讲便可。”
毕岸不语,走到尸体旁边,翻开草席,先用镊子翻看了死者的眼睛和牙齿,又在滑腻的尸体上捏按了一番,沉声道:“死者十三到十五岁,腰椎侧弯,头部朝右侧歪斜,左脚微跛,家境中等,死前颈部佩戴双鱼长命锁。”
胖头懵懵懂懂爬起来,看看公蛎看看毕岸,不知道公蛎是说说而已还是玩真的。
张发咧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昨晚,小矬子半夜去磁河摸王八,突然摸到一个滑腻腻的东西,打开火折子一看,竟然是个死人,顿觉晦气,本想撒手抛开,见尸体脖子上挂着一个银锁相当精致,便见财起意,把银锁扯了下来据为己有,将尸体重新推入河中。
小矬子赔笑道:“那是那是。我这可是正当得来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银锁来。
毕岸转过头,正视着公蛎:“刚才你突然沉入水底,是不是头疼?”
张妻慌忙缩手,道:“不小心挂在门钉上。”
一抬头,却不见了胖头,他的位置只有一个未来得及平静的漩涡,还有一串串的泡泡和荡漾的波纹。
唯一的线索又断了。
毕岸道:“没有办法。”
毕岸深吸了一口气,抖着银锁道:“这个,不是长命锁,正确的叫法,应该叫聚魂续命锁。”
胖头费劲地蹲下,揉他的脚脖子,嘟囔道:“你看你看,不是水鬼抓的是什么?”果然他的右脚脚踝处一个浅浅的环形压痕,像是被捆绑了之后留下的痕迹,以手触之,还有一些滑腻腻的感觉。
※※※
三人爬上堤岸,爬上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不约而同向下望去。如今已经正午,太阳当空照射,明亮而刺眼,但鹰嘴潭依然冰冷冷的绿色,特别是潭心,深如墨色,透出一种不可预知的阴森感。
一个瘦弱农夫从窗下的一堆柴火中钻了出来,快步跑到张妻身边紧紧抱住她,泪流满面:“不是她,铁牛是我推入河中的!”
张发认真思索了一阵,道:“好像是叫什么薛家医馆。这些年找各种所谓的名医、神医多了去了,记得不是很清楚。”
“到了鹰嘴岩,我却后悔了……他毕竟是我养了十三年的亲生儿子啊……我说我们回家吧,他扭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我,要我滚……然后他跛着脚,在石头上手舞足蹈,好像是在跳一种极其怪异的舞蹈。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他腿脚不好,很少跑跳,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一夜未见,张发几乎老了十岁,原本就瘦小的身子更加显得单薄。他蜷缩在角落里,眼睛微闭,见有人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喃喃道:“恳求官爷,让我见我家娘子一面。”
毕岸在一旁背着手看着,突然道:“所以你两夫妇合谋,杀了你儿子!”
胖头呕得脸色苍白,一张肥脸皱着像个苦瓜,啧啧道:“怪不得没人来这里游泳,原来真有水鬼!我刚才,就这么一下子,就被拉进去了!”
公蛎看小矬子同自己一样害怕阿隼,心里顿时感到一阵痛快,幸灾乐祸道:“这些话你留着给官府讲吧。胖头,找根绳子来,将他押解官府!”
三人又是一愣。阿隼道:“张发外出,并未在家。”
阿隼示意张发继续。张发道:“被赶出来后,娘子十分绝望,就坐在他家门口不肯走,一直在哭。天擦黑时,一个穿着道袍的人从他家里出来了,看娘子伤心,就过来询问。”
胖头小声道:“不是说这个是长在棺材板上的吗,怎么您身上……”
公蛎忙道:“那个神医,是不是姓薛?”
张发捶着胸口,老泪纵横:“若不是忍无可忍,我怎么能亲手杀了我养了十三年的亲儿子……老天爷,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碰上这么个孽障……”
胸口痛的位置,恰好便在佩戴虎面玉佩的地方。这玉佩是从毕岸身上偷来的,公蛎自然不敢公开佩戴,唯恐毕岸要了去,便用五色线穿了系在脖子里。这当儿竟然如同长了刺一般,扎得他捂着胸口跳脚。
狱卒目不斜视,晃了晃手中的刀。
阿隼道:“张家为人老实本分,同邻里关系相处良好,经营着一个杂货铺,家境还算殷实。平时深居简出,特别是唯一的儿子左脚受伤之后,更是悉心照顾儿子,少与人来往。邻居说,他家儿子礼貌懂事,嘴巴又甜,这些天天气热,常见这孩子在河边玩水。所以官府判断,他是自己失足落水……”
张妻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阿隼却不管不顾,狠命拖她起来,义愤填膺叫道:“你还装死!如今证据确凿,看你如何抵赖!”说着举起手便朝她脸掴去。
公蛎斜眼一看,道:“偷来的吧?”其实公蛎和胖头都知道小矬子是有一只祖传的银锁,不过从未细看过,不知是不是这只,说这话完全是为了报被揍之仇。
毕岸若有所思。
公蛎一骨碌爬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发现浑身上下完好无缺,并无任何不适,若不是身上的短裤还是湿的,真怀疑自己有没有下水。
张发搓着双手,表情极其惶恐:“我想趁他不注意,推他入水,反正他也不会游泳,可是我刚一伸手,他突然转过了头,朝我呲牙……”
从张妻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公蛎等人了解到,张铁牛生下来便有脊柱侧弯之疾,同时还伴有轻微的癫痫。张发夫妇爱子心切,关于癫痫对外从未透漏过一个字。伤了脚后,两人心里愧疚,对铁牛更加宠溺。
毕岸道:“当时他可有什么异常?”
有围观者叫道:“这么快就查验完了?”
小矬子正支着耳朵听毕岸和阿隼的谈话,被公蛎这么一抓,吓了一跳,辩道:“我这是祖传的!我爷爷给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