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归程睡得极不安稳,他又做梦了。
像是倒放的电影胶卷,他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黑白彩色交织变幻,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稳定下来。
梦里也是夜晚,比现实中的夜更深,天色黑得犹如浓墨,一丝光亮也不见。
他的意识穿透黑夜,落在一间宽阔的卧室里,室内只有落地窗边的一盏暖灯,黯淡地照亮婴儿床的边角。
看清这房间的瞬间,宋归程脑海中的弦猛的颤栗一下。
这是他的房间。
曾经的婴儿房。
宋归程小时候的东西大部分都被那个女人毁得差不多了,只有老别墅二楼的婴儿房始终完好无损地保存着。
宋归程只进去过一次,但是连婴儿床上悬挂着的益智挂饰有几颗珠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现在的场景正是那间婴儿房。
他没想到失去的过往会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空气静谧,连小婴儿的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橙黄色的光将木色的床尾衬得格外润泽,看起来有些许温馨。
然而没有被光亮照及的地方,只有浓稠的黑暗蠕动,潜匿一种不同寻常的诡异。
婴儿床上隆起一个小丘,里面睡着的正是他自己。
他盯着床上安静乖巧、一无所知的小婴儿,有种强烈的逃跑的冲动。
当真相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临时,大多数人会选择逃避,不愿意让真相打破现在的平衡。
然而梦境不为他所主宰,梦境投射的现实也是如此。
他看到一条形状诡异的黑色触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拖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沿着墙壁攀上婴儿床的床栏。
液体从墙壁一路逶迤蔓延,侵蚀掉白色的墙壁,从床栏空隙间爬进去,悄无声息地蒙住了婴儿的口鼻。
婴儿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感受到死亡的威胁,下意识就要发出哭喊声,然而黑暗死死堵住他的出气口,让他连最后的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泪水瞬间充盈了他的眼睛,透过迷蒙的眼泪可以看到他的正上方,硕大的黑色触手穿过挂饰,带起清脆的“叮铃叮铃”声响,犹如死亡的协奏曲。
宋归程看清楚了全程,看到自己的双腿从强蹬变得微弱,呼吸由急促渐渐缓慢,本来裹紧他的被子乱作一团,在身上打成结。
然而他只是漠然地看着,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就这样死了也挺好。
小婴儿白嫩的脸很快显出一种濒临死亡的青紫,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只能徒劳地挣扎。
触手毫不为这可怜脆弱的生命留情,猛的向下贯穿他的脑袋,疾动无声,一个生命即将终结——
正在这时,窗帘突然动了一下。
密闭不透风的室内,窗帘却忽然无风自动,蓝色的窗帘掀起一个角,然后停滞在半空中。
宋归程愣了下。
屋内的光影不匀称地分布,黑色的液体犹如绳子紧紧捆住婴儿床里稚嫩的生命,触手距离他的额头只剩下微不可察的距离。
梦里的意识应该是没有心跳的,可宋归程却听到烦乱的跳动声,鼓动着他的耳膜,牵制住他的每根神经,让他呆滞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温柔的月光如水一样,缓缓地从窗帘掀起的一角流泻进来,逼退浓稠的黑暗,将大半个房间收拢在光下。
黑色的液体仿佛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争先恐后地逃回逼仄的角落,却在那之前就融为青烟。
而那条欲取人命的触角僵化在原地,随着月光流转,一点一点从头到尾化作齑粉,消散在空气里。
宋归程在发抖,肉体不在,只留下灵魂战栗。
空气凝滞般流动无声,只剩心跳如鼓擂动。
婴儿床上的小归程由于长时间缺氧已经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地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宋归程不知道为什么,脖子也滞涩地疼,窒息的压迫感将他阻塞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