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掌灯的那小宫女忍不住道:“这……这位大人,皇上他好像听不见人说话,这么多天来,很多大人来看望,皇上也没说过一句话,太后……太后来看皇上,皇上也没清醒过……”
“来,掰开皇上的嘴。”宋楠道。
小宫女忙放下烛台,在桌案上的壶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端过来,宋楠坐在床头,一手将正德的头微微抬高,一手将水杯凑在正德的嘴唇上喂他,正德牙齿咬得紧紧的,清水顺着正德的嘴边流淌,正德根本没有吞咽的动作。
宋楠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是你们逼我的,这件事本是隐秘之事,我不便说出来,但你们百般阻拦,我也没法子,知道这个秘密对你们没有半点好处,若因此掉了脑袋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皇上……皇上。”宋楠轻声呼唤,正德毫无反应,若非他口中微微尚有气息,便和一个死人无异了。
小宫女吓了一跳,摆手后退道:“奴婢……奴婢不敢。”
宋楠冷声道:“我远道回京,茶水没喝一口,听闻皇上病重,更是忧心如焚;进宫来无非是要见圣上一面,这件事其实很寻常。太后既然无暇,你们便先放我进去见皇上,我见了便走,事后若太后怪罪下来,我自去替你们担当便是。”
宋楠用火铳顶了顶他的头喝道:“废话,我堂堂镇国公岂会私闯皇上寝殿,我是奉皇上密旨觐见,偏偏有人要拦着我不让我见皇上。”
宋楠叹了口气,低声道:“皇上,臣得罪了。”腾出手来在正德腮边用力一捏,正德的嘴巴终于微微张开,一股腐臭之气冲了出来,令人欲呕。宋楠屏住气息,迅速将温水倾入他的口中,但听正德喉中咕咕作响,虽然溢出来不少水,但总算是喝进去了不少。
宋楠道:“你叫什么名字。”
宋楠脸色变冷,招手:“你过来。”
暖阁外间,几名太监宫女惊讶的看着手提火铳冲进来的宋楠呆呆而立;宋楠低喝道:“皇上在何处?”
宋楠低喝道:“那么你便口对口喂皇上。”
两名去慈宁宫报信的带刀官匆匆而来,附在带刀官头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带刀官头目点点头,转头朝宋楠拱手道:“国公爷,太后刚刚去了奉天殿接见群臣,这懿旨是请不到了;没有太后的允许,卑职等不能放您进去。”
内房之中静悄悄的,窗帘将外边的日光遮的严严实实,一只烛台上点着三根蜡烛摆在床头的案上,将屋子里的景物照的倒也清楚。一张大床上,锦被微微隆起,有细微的呼吸之声传来,床头衣角,一只铜雀口中吐着淡淡的熏香,但也掩盖不住房中的屎尿臭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宋楠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和正德在叉街烤鸭铺子见面的情景,那时候的正德面目俊美朝气蓬勃。时间仅仅过去了九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太子已经蜕变成面前这个垂死的情状,怎不叫宋楠心中悱恻,甚少流泪的他无法控制眼中的热泪,也不想控制它们,任由泪水奔涌而出。
小宫女不敢不遵,拿着裤带将其他几名宫女和太监的手脚都绑住,一边绑一边道歉:“赵公公,徐公公,王尚宫,刘姐姐,不好意思了,我没法子。”
房中空气如厚浊的泥沙一般的凝固,憋闷的让人难受,寂静之中,能听到暖阁之外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听不清楚的太监侍卫们的说话声。
宋楠看准时机,反身一脚将暖阁门踢开,伸手将常胜往外一推,身子没入暖阁之中,啪啪声音响动,那是拴上门闩的声音。常胜获释,众带刀官纷纷上前欲推门闯入,常胜摸着脖子喝道:“都住手。”
“那便成了,大伙儿守在这里等待命令便是,犯不着冒险。镇国公和皇上之间的关系最好,他也绝不会对皇上不利;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少自作主张为好,一切等太后定夺。”
“哦哦。”小宫女旋风般的抱了两只靠枕来,宋楠已经将正德扶着坐起来,小宫女将两只枕头放在正德的背后和头颈,让正德舒舒服服的靠着。
宋楠心中惊讶,太后去奉天殿接见群臣,显然是和那份遗诏有关,看来是要当着群臣的面提前宣布遗诏,这一手叫做赶鸭子上架,遗诏宣布,昭告天下之后便成定局,来个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
正德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的睁开,双目茫然看着床顶,气喘的很厉害。
常胜道:“国公爷,您何苦编这个谎话来骗咱们,您在南方平叛,皇上十几日前移居养心殿,皇上龙体病重,说话都说不出来,如何能给你什么密旨?”
正德才二十二岁,正值青春韶华岁月,谁能想到,他竟然已经是这幅模样,这张脸活脱脱就是一张苍老垂死之人的脸,哪有半分的活力半分的朝气。
很快这种意见便成了主流,这些人虽然地位不高,但在宫中日久,见识的也多,不似没头脑的普通士兵,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是谨慎,于是乎一个个干打雷不下雨,跟着宋楠的脚步移动,并不上前真的阻拦。
“这个……”众人都傻了眼。
小宫女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床铺越远越好,忙答应着快步来到垂门之外,对着外边稍微清新的空气重重的呼吸了几口。房内的宋楠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来,略微犹豫了片刻,终于颤抖着手倒出两颗药丸来。
这句话倒是听明白了,五名太监和宫女忙解开裤带的布条,宋楠指着那小宫女道:“把他们手脚都绑了。”
一名面容清秀的小宫女木然指了指里间垂门后的屋子,宋楠点点头,举步欲行,忽又停步下令道:“都解下腰带。”
宋楠骂道:“呸,就知道会扣上屎盆子,张永可不是什么畏罪潜逃,他是奉皇上之命给我传密旨去了,有人硬是要给他栽赃,那是造出谣言来混淆视听。我知道跟你们说这些是白费口舌,但我既然答应告诉你们这个秘密便一定要告诉你们,现在都给我让开道,我奉皇上圣旨觐见,谁敢阻拦便是抗旨,第一个死的便是你常胜。”
宋楠静静道:“你是慈宁宫首席带刀官常胜是么?”
“皇上,臣非大逆不道,臣本竭力阻止皇上服用此丸,但现在这时候,需要皇上清醒过来交代社稷大事,所以臣斗胆给皇上服用两颗,皇上醒来后是杀是剐,宋楠听凭处置便是。”
宋楠盯着正德的脸,心中焦灼不已,正德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如果他不能清醒过来,那么今日便白白来了一场,下一次便不知能否见到皇上了。宋楠有些犹豫的赫然起身又突然坐下,把一旁的小宫女吓得杏眼圆睁,不知这位大人是怎么了。
带刀官头目道:“镇国公,小人知道今日是得罪了你,但小人也没法子,还请担待则个。”
吵嚷嘈杂之中,宋楠已经挟持着常胜过了前殿到了养心殿后殿,养心殿地方不大,后殿休息之所无外乎东西暖阁,宋楠拿眼一扫,见东暖阁前太监宫女惊慌奔走,心中自知皇上必在东暖阁中,于是顶着常胜走过去,数十名带刀官侍卫紧紧跟随,但始终保持着距离。
然而,他的手用到一半的力道后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的左侧太阳穴上顶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事,与此同时,宋楠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一动,我轰碎你的脑袋,看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火铳中的钢珠硬。”
宋楠微笑道:“我懂,这个秘密便是……”宋楠声音忽然压低,常胜听不清楚,不由自主的将头颈更加靠近了些,猛然间觉得脖颈间风声飒然,本能的身子后跃要躲避开去,却慢了半拍,一只手臂已经紧紧箍住自己的头颈。
“是啊,这可是大明镇国公,刚刚平息了叛乱的功臣,咱们可不能脑子犯浑。再说了,万一镇国公真的是皇上密旨宣见,咱们还阻拦什么?皇上的圣旨咱们还违抗么?”
常胜等人心中虽有狐疑,但宋楠说的有鼻子有眼,张永消失前确实来见了皇上一面,难道便是那日奉了皇命?不对啊,据说皇上口不能言,一句话也没对张永说,怎么下达密旨?
常胜摇头道:“你昏了头了,皇上在里边,咱们进去拿人打斗起来若伤了皇上,你脑袋还要不要?镇国公手中拿的可是火器。”
宋楠啐道:“我就知道跟你们是白费唇舌,说了缘由你们也不会相信,所以我才拿你做质;司礼监张公公离宫数日你们当知晓吧,可知他是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