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选之事,朕自有计较。你只需记住,监国期间,当以稳字为先。遇事不明,多问萧谨言、问中书令。朝堂诸事,每日快马报朕知晓。”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守好这嘲庭,便是你此刻最大的责任!”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不负父皇所托!”
独孤鸣深深躬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在父皇并未深究他回避举荐的态度后,才稍稍松缓了一些。
然而,一种更深沉的、关于权力交接与自身成长的复杂情绪,却在他年轻的胸膛里悄然滋生。
父皇的刀,指向了北狄;而留给他的战场,则在这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朝堂之上。
真正的“安宁”,无论是边疆还是朝堂,都需要付出代价,都需要有人去守护,甚至……去挥刀。
他看着父皇凝视舆图的背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顶未来皇冠的重量,已悄然压在了他的肩头。
翌日,紫宸殿。
金钟三响,百官依序入班。然而,那位于文官之首、象征着宰辅权柄的位置,今日却空空如也。
这个显眼的空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肃穆的朝堂上激起了无数细微的涟漪。
“咦?宇文太宰今日未至?”
“是啊,昨日似乎也未见他……”
“莫不是……染了风寒?”
“不像……宇文大人向来勤勉,便是小恙也必上朝的……”
“嘘……慎言!昨日西市……还有流放的车队……”
“难道……连宇文太宰也……”
低低的、压抑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在队列间蔓延。
官员们垂着头,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那空置的首位,又飞快地扫向御座之上神情莫测的帝王,脸上写满了惊疑、揣测与不安。
宇文泰的突然缺席,在刚刚经历过一场血腥清洗的朝堂上,显得格外敏感和令人心悸。
各种不祥的猜测在无声的眼神交流中滋生。
御座之上,独孤帝将阶下的骚动尽收眼底。他面色沉静,无喜无怒,仿佛那空缺的位置只是寻常。
待群臣山呼万岁完毕,他并未立刻处理朝政,而是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众卿平身。” 他目光扫过那空位,语气平淡地揭开了谜底,“宇文太宰,昨日已向朕递了告老还乡的奏疏。”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皇帝亲口证实这位三朝元老、位极人臣的当朝太宰真的就此离去时,那种冲击力依然巨大。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御座之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难言的情绪。
独孤帝并未给群臣太多消化震惊的时间,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对老臣功绩的追忆与肯定:
“宇文爱卿,历仕三朝,忠勤体国,于国有大功。昔年先帝在时,便倚为股肱,参赞机要,稳定朝局。
朕登基以来,宇文爱卿更是夙夜匪懈,辅弼朕躬,于吏治民生、军国大计,多有建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仿佛在追忆往昔峥嵘,“如今年逾古稀,精力不济,深恐贻误国事,故恳请告老,颐养天年。其心可悯,其情可嘉。”
这番盖棺定论般的评价,尤其是提到了“先帝倚重”和“稳定朝局”,瞬间将宇文泰的离去定性为功成身退、荣归故里,而非受到任何牵连或贬斥。
殿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许多与宇文泰有旧的官员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独孤帝话锋一转,带着帝王对功臣的体恤:
“念其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亦有不舍。特旨:准宇文泰以太师衔荣休!赐黄金三千两,东海明珠十斛,蜀锦百匹,御田贡米千石!
另赐其家乡良田五千顷,准建‘太师府’,永彰其功!着礼部、工部,妥善办理宇文太师荣归事宜,沿途州县,务必礼敬周全,不得怠慢!”
这一连串丰厚到令人咋舌的赏赐被清晰宣出,如同重磅炸弹,彻底粉碎了关于宇文泰是“被迫离开”或“失势”的猜测。
黄金、明珠、锦缎、贡米、良田、府邸……每一项都是极致的尊荣和恩宠。
这哪里是贬斥?分明是皇帝给予一位功勋老臣最高规格的告别礼遇!殿内群臣,尤其是宇文泰一系的官员,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尽消,甚至涌起一丝羡慕和感怀。
“臣等为宇文太师贺!吾皇仁德,泽被老臣!” 有机敏的官员立刻高声颂扬,带动了一片附和之声。
朝堂上的气氛,从最初的惊疑,迅速转向了对皇恩浩荡的赞叹。
然而,权力场上的温情脉脉,永远只是表象。就在群臣还在消化宇文泰荣休的震撼与恩赏时,独孤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恢复了惯有的冷峻与决断,带着重塑朝局的力量:
“宇文太宰既已荣休,宰相之位,不可久悬。”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最终精准地落在一个身影上——立于队列前端,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的萧谨言。
“萧谨言听旨!”
萧谨言立刻出列,撩袍跪倒:“臣在!”
独孤帝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萧谨言,忠勇果毅,明察秋毫,屡立殊勋。
前番查办陈荣逆案,条分缕析,证据确凿,为肃清朝纲立下首功!其才堪大用,其心可托社稷!朕,擢升萧谨言为——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总领朝政!即日履新!”
“中书令!宰相!”
“嘶……竟是他!”
“一步登天啊!”
“查办陈荣……果然……”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虽然萧谨言近两年圣眷日隆,众人皆知他前途无量,但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果决,在宇文泰刚刚离去的当口,就直接将这位资历尚浅却手段凌厉的年轻臣子,推上了百官之首的宰相之位!
这不仅是超擢,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皇帝要彻底打破旧有的格局,启用锐意进取的新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