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有画学生王希孟请求觐见,言江山图已然画就,请圣上御览。”
徽宗大喜,忙召王希孟上来朝堂。
王希孟身着一身白衣,怀抱着两卷画轴缓步走上大殿,跪倒叩首道:
“画学生王希孟得圣上指点,今作青绿山水一幅,特请圣上及诸位大人一观。”
宽约两宋尺、长达三十八宋尺的画卷缓缓展开。
一声声的惊呼,从各位文武官员的口中响起。
强如盛唐,也从未有过如此长幅的青绿山水画卷。
开卷便见雄山屹然耸立,浩渺水域无垠,江水波浪起伏,远山天边隐现。
一段江面水阔波平,又见山路九曲盘旋,瀑布倒挂泻溅,常青松柏间有屋宇桥亭,卧江长桥边有往来舟船。
长桥另一端,远望山势渐趋高起,近观绿野生机盎然,江渚渔村座座,湖面渔船点点。
穿越一道水面,翻过几座小山,忽有一座山峰直插九霄,群峰拱卫云天相伴,恰是傲视群雄,立地顶天。
高峰过后,山势渐缓,只见江面清澈,轻舟荡漾,翠竹丛生,绿木成荫,远处山峦起伏水天相连,近处再起高山画外绵延,言似未尽,意犹深远。
好一幅青绿画卷,好一派壮丽江山!
同观一幅长卷,想法各有不同,善画者看到了技法,善乐者听到了音律,求佛者悟到了禅意,修道者见到了仙缘,有人觉到了江山的雄浑,有人想明了画中的诗意,几人肃穆,心存敬畏,几人叹息,意怀归隐。
无论是懂与不懂,所有人都已被这一幅长卷震憾,朝堂之上恭贺之声四起,皆言圣上得此画卷,昭示大宋江山永固,万载千年!
徽宗喜上眉梢,直呼“重重有赏”。
连同蔡京在内,一众官员纷纷点头。
——该赏!
王希孟却再次跪倒叩头:
“为圣上作画,不敢要奖赏,学生还作有一幅长卷,请圣上与诸位大人一观。”
有珠玉在前,徽宗哪会不准,当下命人收起千里江山图,打开了第二幅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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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幅长卷尺寸一般无二,但随着画卷徐徐展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屏息不语,整个朝堂之上顿时宛如死一般沉寂。
淡黄色的画绢上,再没有千里江山那样的壮美和磅礴,只有一片悲苦之气,结尾处更有五个大字——千里饿殍图。
整幅画除了黑色的墨汁,再没有其他任何颜色,除了破败的房屋、简易的木棚,再没有其他任何风景,除了瘦骨嶙峋的流民,再没有其他任何人物。
破烂的衣裳,已分不清他们都是哪里人氏;赤着的双脚,已不知道他们到底走了多远;佝偻的身体,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成为了路边又一具尸体;无助的眼神,仿佛述说着无尽凄苦,等待着前路未知的苦难。
画中有耄耋老妪,有垂髫少儿,有哺乳妇人,有伤病之躯,或柱着一只木棍,或三两人相互搀扶,或匍匐艰难前行,或已倒毙不起。
数不清画里究竟有多少人,也没人敢去数。
困苦流离绘于卷内,愤郁之情却溢于画外。
徽宗脸色铁青,以手拍案喝斥道:
“王希孟,你意欲何为!”
王希孟伏地叩首:
“学生自汴梁南下至仙游,往返共计四千余里,既见识了我大宋锦绣江山,也看到了民间百姓疾苦,如今连年灾荒,又兼人祸,致使饥殍遍野,率子乞食、卖妻鬻子者接踵于途,此图皆是我沿途所见,不敢有半点虚妄。”
“一派胡言!”
旁边蔡京一声大喝,上前拱手对徽宗道:
“圣上莫听这黄口小儿搬弄是非,我大宋如今国泰民安,哪有此等不堪之事,便是有少许灾祸,也有居养院、安济坊与漏泽园救济,朝廷更有常平仓、义仓、广惠仓以备赈灾之用,王希孟此番是以小言大、妖言惑众,图谋不轨,其罪当诛!”
王希孟刚想争辩,徽宗却起身道:
“王希孟,此等军国大事,并非你一画学生所思所谋,念你年少无知,此番不与你计较,退下罢!”
一年探察、半年作画之功眼看就要付之东流,王希孟实在不甘,抬头向徽宗的背影喊道:
“圣上,这一路行来,我亲见官吏贪腐,民生凋敝,流民有数十万之多,若不早作安置,民怨沸腾,人心思变,恐我大宋江山不存、社稷不保,恳请圣上三思!”
徽宗陡然回身,已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王希孟道:
“信口雌黄,真以为朕不忍杀你!来人……”
“圣上请息怒!”左相荣国公何执中忽然站出来,“念在王希孟献江山图有功,还请圣上容他回去自省几日,若仍不思悔改,再行处置也不迟。”
徽宗确实不忍心就这样杀掉王希孟,见何执中求情,便顺水推舟道:
“王希孟,今日暂且饶过你,回去面壁思过,日后再不许妄论国事!”
王希孟知道,如果再多说一句,今日真的可能会被处死。
大宋虽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但意图谋反者除外。
若是蔡京等人坚持把这项罪名扣在自己头上,必将在劫难逃。
然既为天下百姓请命……
纵是一死,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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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