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孙擎苍未动声色,眼中闪过一丝趣意。
这个求情的办法倒是蛮新鲜,他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一个怎样煽情的故事,令她如此信心满满,用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她没有自信,可以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卑劣地活在世上,享受着他的呵护,一辈子守着一个幸福的假象,时时担心着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刻。
孙擎苍若有所思地凝着她,一直默不吭声。
“民女死不足惜,不想累及无辜。”如玉神色凄惶,低低地道:“求皇上开恩,不要再追问我的身世。”
他城府极深,心中起疑,面上一直未动声色,但听到樱桃离家,饶是他见惯风浪,这时也不由得失了镇定,脱口惊嚷:“假坟?”
这份情,剪不断,理还乱。
“朕不必思!朕现在就将你立毙于掌下!朕倒要看看,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孙擎苍说着话,高举手掌,掌心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寒光闪闪。
如玉微微松了口气,漆黑的眸子里有细碎的笑意在闪:“那就好。”
爱?或许吧,却不是全部。
她没想那么多。只是想让他知道,即使她不在了,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在牵挂着他。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仅此而已。
“朕也不怕你逃。”孙擎苍微眯起眼睛,慢悠悠地道。
是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最挂心的不是年近花甲的父亲;亦不是懵懂任性的如兰;却是那个孤寂倨傲的男人。她不是不愿离开,只是害怕,怕他从此孤寂一生。
“我希望,皇上可以恩准民女自行了断。”如玉越说,声音越小:“在,我认为合适的时间和地点,选择合适的法子……”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爱与恨,更不是明白的是与非,黑和白。年深月久地纠缠,咬牙切齿地痛恨,刻骨铭心的伤害……太多激烈的情感,太过复杂多变的情绪,爱,恨,痴,怨,愧,悔,痛……让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了彼此的生命。
“你不觉得,今晚已向朕提了太多要求了吗?”她真以为他没脾气的?
“你叫什么名字?”
如玉愣了一会,忽地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心中狂喜,毫不犹豫地点头:“如有违背,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想法,可以算是企图吗?
“是,”如玉轻轻颌首,眼中有一丝豁出去的绝决和坚定:“这个故事有点长,请皇上捺下性子,听民女说完。”
“快说。”他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
当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蓦然回首,审视自身,才惊讶地发现,心里早已驻了一个人。
孙擎苍皱眉,目光下意识地朝她的腹部瞥去。
“……那个孩子思虑再三,终于带着小姐的骨灰离开北村,回到了他的故乡。可是,他心高气傲,因不屑被人猜忌,一直未与生父相认。”
“民女想跟皇上讲一个故事。”
为她的勇敢,为她的纯挚,为她的痴傻。
这是整个晚上,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似春花初绽,甜蜜而温柔。
今晚,她其实有机会活下来——至少,她一次也没有试着努力替自己争取过活命的机会。却,一直在拼死为他寻找温情。
孙擎苍有些发怔,凝神细看眼前的少女,不似死期临近,竟象是心怀宝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象秋水洗过的长空,清澈到底,晶莹剔透。
孙擎苍遂然收起匕首背过身子,良久,缓缓地问:“朕如何信你?”
这故事不似杜撰,细一琢磨,依稀竟似隐射当年他与樱桃的旧情。只是,乔彦年纪轻轻如何知晓三十年前的故事?况且,他从来也不知道樱桃曾怀过他的孩子?
“不能说?”孙擎苍惊讶了。
这个世上,谁没有做错过事?但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勇气,用生命为代价,去求一个心之所安?
这就是在上位者的傲慢,浸在骨血里的高贵,这份与生俱来的尊荣,永远是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和轻谩的!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要求有多荒唐,多可笑。但她没办法,她放不下。
如玉倍觉难堪,垂下头,艰难地挤出一句:“我,是故事里那个郎中的女儿。”
她这一生虽短,却是波澜起伏,历尽劫难,本以为早已心如死灰,生无可恋,大可誓死如归。然,当死亡的脚步真的临近时,她却突然发现,心中依然残存着对人世的留恋,对未来的幻想,以及对某个人的牵挂……
这是位风神玉润的人物,是清俊飘逸,定如磐石的男子。他可以姿态优雅,也可以阴鸷森冷。野心勃勃、疯狂掠夺、桀骜不驯,即使行凶残果断之事,亦能从容沉稳,意态疏朗。
在他满是研判的视线下,如玉只觉呼吸都困难。她不禁苦笑,果然是父子,连目光都这么相似,逼迫人的手段,也是如出一辙。那个人,在气到极致的时候,就喜欢用这种眼光来凌迟她的心脏。
“死了?”孙擎苍身形一晃,手中茶杯啪地坠地。
“那是……”
是的,她承认,她是个胆小鬼,活着没有勇气承担一切,只能一死来求得他的谅解,希望可以永远活在他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