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如玉温柔地接过墨和砚,也不看他,径自磨起了墨。
聘礼?象被人迎面抽了一记耳光,楚临风彻底呆掉。
他必定从未做过这种事,端着托盘,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冲淡了平素儒雅冷静的气质,显得十分的居家。
这都是花满城陆陆续续强塞到她身上的来,有外用去疤痕的金创药,也有补血强身的当归丸,养胃健脾的茯苓膏……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身后,传来悉簌的响声,转过头,刚好对上如玉清亮的眸子:“醒了?”
贤武送来碳盆,忍不住小声提醒:“乔大人应该没这么快醒,忙了一晚,王爷也累了,不如回房歇一下吧,这里有卑职守着就行了。”
偏偏,老天爷看她不顺眼。
她虽然极度憎恨,并且不想原谅,却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妹妹。
楚临风越发惊讶,把钱袋扔回桌上:“我不记得几时借过钱给你?”
那时的她,置身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之间,犹如惊弓之鸟,夜夜不得安枕,就连晚上睡觉也不敢放心地躺下,为怕启人疑窦,只能不停地拼命地干活。累极倦极时才把身体蜷缩成球状,缩在临时搭起的手术台底下休憩片刻。
“王爷说了,乔大人身子虚,不可太过劳累……”林妈把东西放下,利索地从桶中舀了热水到铜盆里,又把搭在肩上的丝帕放进去,扭过头,颇有些讨好意味地道:“王爷对大人可真好,受伤了也不肯休息,硬是亲自守了大人一晚呢。”
莫名的,她的眼睛湿了。
“银子?”楚临风捏着钱袋,傻了。
如玉喉间一哽,忙转过头去:“对不起……”
“什么?”楚临风看着这个绣工精致还带着几分她的体香的漂亮的钱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嗯……”如玉尴尬之极,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还差六百三十两,等我筹够了再还。你,你再给我点时间,行吗?”
“是,”如玉把心一横,鼓起勇气抬头:“是当初楚家送给我们颜家的聘礼。我,我答应过楚伯伯……”
当初信誓旦旦,如今却要厚着脸皮求他宽宥些时日,真真让她无颜以对。
“我送你。”楚临风淡淡地道。
如玉接过,小心地吹干了墨渍,叠好,收到怀中:“谢谢,我要回去了。”
如玉接了帕子,却并不擦脸,低低地道:“麻烦你请王爷过来,我有话要说。”
“银子……”如玉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请进。”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发现胸前没有白绫为束,穿着男装有些怪异,忙坐下来,躬着腰遮掩。
明明是千娇百媚的一位小姐,干嘛穿着男装,跻身朝堂呢?她跟王爷究竟是什么关系,王爷会不惜性命亲自替她疗伤,甚至彻夜守候在侧?
良久,还是楚临风先开的口:“说吧。有任何要求都尽管提,楚某定会竭尽全力,尽我所能。”
捧着那几只药瓶,她有一瞬间的怔忡。
楚临风在门口站了一会,只觉房间大而空,冷风嗖嗖地吹了过来,遂皱起眉头吩咐一句:“拿两盆碳火来。”
这个男人,从她懂事起,一直就是她的天,一切关于爱情,关于幸福,关于未来,关于美好的词汇都跟他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如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想了想,赶紧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睡了一晚,昨天又吐了血,口里直泛苦味,其实极想喝水。
楚临风快步走到桌前,从笔筒里抽出毛笔,只是笔久未使用,一时却有些干硬。他用温水泡了一下,胡乱倒了些水进砚台,去拿墨条时,袖口却不慎将笔筒带翻。
事实上,王爷的脸色比床上躺着的那个更难看,真担心他会倒下去。
林妈无法可施,只得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如玉咬着牙,快速而清晰地道:“那年,楚伯父匆匆迁往京城,聘礼也未及退回,休,休书也就不曾给我。事到如今,咱们之间的事也该做个了断,省得,省得……”
如玉伸手到怀里去掏,不料摸了个空,面上的表情立刻尴尬了起来。
“有劳。”如玉被她看得发毛,欠了欠身,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把东西放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如玉仰面平躺着,两手规矩地放在胸前,就连睡着眉眼也是微微地蹙起,似有满腹的心事。然,相比一年之前,她的睡颜已平静了太多。
“对不起,”楚临风心情沉重,凝着她的发旋,艰难地道:“我替她道歉。”
如玉本想拒绝,话到嘴边,终究只轻应了一声:“嗯!”
见她站着发呆,楚临风不觉关心:“可是短少了什么?我让他们再去找找。”
虽然两人并无深交,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了解如玉的。可这次,她的举动,却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身体好些了吗?”楚临风不答。
这曾是他梦想了无数次的理想中的婚姻生活,谁想到真的实现时,会如此残酷?
“好多了。”如玉垂下头,这样的场合两个人一坐一站的说话实在太奇怪了。
“你的东西,林妈都收在妆台的抽屉里了。”楚临风察颜观色,已知她要谈的事情,必然与那件东西有关。
就连这样的休息,她也不敢掉以轻心,随时准备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惊醒。至今,他犹记得她在梦中醒来,冷汗涔涔,脆弱惊慌的模样。
事过境迁,他不禁再一次扪心自问:如果,他对她能够多一点关心,多一点了解,她的心结,她的痛苦,她的压力,她所背负的灾难,是不是会少一点?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