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细心，知道这几个男人都不曾正经学过医，有几个甚至连药材都不认识，为防止乱中出错，她就在每个抽屉下贴上标签，注明药材的名称。

十天下来，赵军几个跟她混熟了，慢慢也摸清她的脾气。知道她虽不吭声，脾气却很倔，而且很不合群，休息时间永远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一旁看医书，从来也不跟他们玩笑打闹，劝了两次，她不肯听，也就随她去了。

“有事？”

军医处被分到东郊一个四合院。听说以前是个布庄，秦军攻城前，有乘火打劫的贼子入室偷盗，掌柜的横死街头，家中老小不知去向，留下的财物被入城的秦军洗劫一空，只剩下空空的两进房子。

“在院子里……”朱盛嘴巴朝后面一呶。

这日用过午餐，如玉照例在院子里摆了个小桌，提着笔墨，书写标签，赵军几个合力抬着收拾干净的柜子往大堂摆，忽地瞥到孙逐流从大门走了进来，忙就地立正：“孙将军好！”

“现在伤者基本安置妥当，属下想乘着空闲，到肃州城里走走，不知……”如玉沉吟着，小心措词。

“张开。”如玉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有些过于淡然。

“如此，多谢了。”

肃州知府于混乱中被秦军斩杀，因此肃州暂时无府官，楚临风和孙逐流带着中军进了城，入住知府衙门。一边上报朝庭重新派员下来，一边暂时接管城中事务，忙得不可开交。

“白接骨”，提笔写下最后一张标签，如玉左右端详了一下，一直淡漠的表情也不禁松驰了下来。

孙逐流微仰着头，被动地凝视着那双漆黑如子夜的明眸，他短促的呼吸喷吐在她纤细的手掌上，斑驳的阳光下，薄薄的红唇近在咫尺，看上去竟然格外的柔软和性感，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好了，”如玉松开手，退后一步：“是龋齿引发牙痛，我给你开一付药，你是自己去煎，还是让朱盛帮你煎好了送过去？”

“只要不耽搁治疗，这些小事乔医官可自行安排，不必一一请示。”孙逐流心下微感诧异，面上却未动声色。

孙逐流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了上去。

“漂亮！”孙逐流忍不住低声赞叹。

“你们忙，”孙逐流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做事：“乔医官呢？”

军医处几个大男人对如玉很是敬服，怜她娇小，不需如玉吩咐，粗重的活都抢着做了。

“呃，我先走了……”孙逐流回过神，忽地心生尴尬，急忙起身告辞。

她坐在院子那棵大樟树下，低眉敛目，手里执着一管小狼毫，细心地写着什么。强烈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的五官蒙在一片亮白的银色里看不真切。

“我牙疼，正好有事路过，顺便到乔医官这里取点药。”瞧出她的不安，孙逐流按住心底的不悦，淡淡地说明来意。

孙逐流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乔医官这笔簪花小字清丽和婉，美中不足的是笔力过于柔和，缺乏阳刚之气。”

“孙将军？”如玉吃了一惊，扭头见孙逐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不禁脸色一白，迅速站了起来，眼中升起防卫与戒备。

“孙将军，请留步。”如玉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叫住他。

刹那间他心脏狂跳，呼吸急促，神思迷惘……

“坐下吧，我看看。”如玉说着，取了块薄薄的木片在手。

“嘎？”孙逐流怔住，一时接不上话。

如玉把木片塞进他的嘴巴压住舌头，另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下巴，微微用力掰开他的嘴巴，弯着腰俯低了身子细细观察。

“胡乱涂鸦，将军谬赞了。”如玉表情冷淡，退后一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与他的距离。

如玉瞧了一下，决定把临街的三间改成坐堂的药房，让赵军几个张罗着找了几只旧柜子改成了药柜，弄了个柜台，再摆上几张椅子，也就似模似样了。

从前厅进去，是一个不大的天井，东西两排厢房，东边的四间腾出来给重伤不能行走的士兵住；西边的两间给五个大男人住了，剩下的那间装了满满一屋子的药材，连床也摆不下，她摊了床棉被在角落里打地铺。

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能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清香。

“我替孙将军煎吧，他哪有时间弄这个？”赵军在旁瞧着，这时忙接过话头。

“不用了，我的是火牙，老毛病了，你随便给点药止住痛就行了。”孙逐流嘻嘻笑，掩住微微肿起的半边脸。

孙逐流扭头，一眼便看到了如玉。

可是那声音里有一股不可违逆的气势，孙逐流揉了揉鼻尖，慢慢地坐了下来，乖乖地张开了嘴。

这是个繁锁又浩大的工程，好在如玉性子本就沉静，忙里偷闲，慢慢的一样一样注明。这一忙起来，也没时间胡思乱想，心情反倒平静下来。

写完，她把方子递给赵军：“武火煎煮二刻钟左右即可。”又转叮嘱孙逐流：“饮时，先将药液含入口中片刻，而后再咽下。”

如玉不再说话，提了笔在纸上写下方子：生地六钱，元参六钱，生石膏三钱，胆草二钱，细辛一钱，川椒二钱，乌梅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