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愚蠢,自大,懦弱,恶心的人。
全天下人的缺点,居然能在他自己一个人身上集齐十分之八九。
陈筠就像一块柔软的糖,被冷风吹着就硬了,被热火一烤就化了,最是抵抗不了外处的影响。
别人爱吃他的甜味,他就沾沾自喜,别人恨他黏在牙上,他就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过错。被买回家,心安理得觉得全世界都在他周围,全被他攥到手里去了。
其实他就只是一块糖。拥有的再多,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口水罢了。坐井观天都不如,只是从别人的牙缝里往外看而已。
就是这样的人,也要把他视为一条狗。一条忠犬。
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的荫蔽下真的会有什么随从。方彦从一开始就不是陈筠的人。
陈筠连人的善恶都分辨不出,居然还洋洋自得地把他称为狗。赞叹他选择的正确。
哪里有什么正确。
方彦有时候真想把他杀了。
他只是想一想。在脑子里拼凑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的尸体,如果他们陈家的人死去,要么死的像陈渡一样悄无声息,要么就该死的和陈筠的兄弟们一样鲜血四溅。
但很显然的:活着的陈筠,比死去的陈筠更好。
在陈筠手底下做事,要比在慕容锦手底下好多了。慕容锦已经不信任他,随时准备除掉他。但是陈筠呢——他做皇帝,和皇位上没人坐是一样的。方彦失去的东西,权力,影响,他对后宫的把控,能不受任何阻碍地捡回来。
他活着,方彦就能一直寄生在他的身上,控制他,影响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直到剩下薄薄的陈家人的躯壳,剩下坐在龙椅上的一张人皮。
这样想的话,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在之前的梦里,引慕容锦这一匹狼入室的地步。只不过,慕容锦成了陈筠。他还是那个得了权势的太监。
陈嘉沐呢。
陈嘉沐也消失了。下落不明。
好像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不可抵挡的一个轮回,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比如慕容锦的死,也降下了。他们之中,只有慕容锦的命数是不确定的。
他从来不信什么巫蛊,不信神,也不信佛,但慕容锦就是死了,莫名其妙的被人捅死的。方彦看过他的尸体,伤口是清晰的匕首捅出来的血洞。
那血洞就像突然长在他脖子上似的。
琉璃宫没人,甚至连宫人都很少,所有人都能互相担保,那天夜里谁都没有进到宫殿内部。
是刺客?也不太可能,方彦琢磨不透刺客的目的,没有目的的刺杀就是一种亏本的买卖,没有人愿意去做。
只有一种可能——神力,或者不是神,是一种命数。
就像陈嘉沐的命数。
方彦不愿意用“死”这个字,显得太决绝太肯定,好像陈嘉沐已经没有一点生机似的。
他心里再怎么猜陈嘉沐已经死了,口中也绝不会犯这个忌讳。但陈筠没有他的这种顾虑,还对他笑,很得意的,但有点惆怅:“有的时候我想……有的时候朕想,如果陈嘉沐活着就好了。朕的皇妹,她要是还活着,朕就能把她想要的一切全都送给她。”
“一个是她,一个是你。”他的眼睛浑浊的,目光像一种阴沉的黄酒,烈性的流出来:“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朕的今天。”
其实是没有慕容锦的暴毙,他就没有今天。但他不会承认。他默认一切都是他的好命带来的,都有他为之努力的部分,哪怕只是苟且偷生,笑到最后的也可以算是赢家。
方彦在心里笑他。
方彦是不会点破陈筠的美梦的。但看得厌烦了,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先告退,吩咐宫女照顾好陈筠,又找了几个宫人,说要好好修一次琉璃宫,把溅血的地方全都擦洗干净换新了,他要把自己的住处迁至那里去。
宫人不敢在他面前多言。但现在宫中人人都知道,琉璃宫不是什么事好地方。
或许藏着鬼魂,藏着幽灵,有一个残存的诅咒,巫蛊的余孽。
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琉璃宫已经修修盖盖了两回。一次是陈嘉沐搬出去,陈嘉沐失踪了,一次是慕容锦搬进来,慕容锦死了,应验得比季节的更替还要快。
方彦问自己:你的命够硬吗?
几场大病都没有带走他,慕容锦想杀他也杀不死他。他的命真好。苟活着,活到最后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得了一堆又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