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窈若便是不来也一样的,多走这一遭说不准是自己儿子怂恿的。
桓叔母既非一心巴望着儿子赶快娶妻的翁姑,也非自觉有个儿子才华横溢前途无量,非要棒打鸳鸯的恶人。
顺其自然便好,只看杨窈若不像开窍的样子,何必着急。即便真要娶人家,也得等乡试过了再说,有了功名,才好告慰祖先,也能给人家女郎撑脸面。
顶着自家儿子控诉的目光,桓叔母不急不躁自个儿带着杨窈若朝布庄去。
沿途叫卖的小贩很多,杨窈若左看右看,总觉得新鲜。
桓叔母就慈爱的看着她,在杨窈若四处张望时,停了下来,买了个什么东西。
“尝尝这个。”桓叔母递来一个打开的油纸包,里头是几块不规则碎掉的黄色糖块。
杨窈若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嗯!!!”
“好吃!”
糖的价格昂贵,那些并不洁白的白砂糖都要上供,但制作粗糙的饴糖庶民还是能吃得上的,杨窈若手上这块颜色不均底部似乎还有渣滓沉淀。不过,作为庶民能吃上便不容易了。
至少在原主的家里,除了那罐被藏起来的桂花蜜,她没看到任何能和糖与甜沾边的东西,足见珍贵。
她与桓叔母算起来非亲非故,能舍得给她买饴糖,实在大方,杨窈若顿觉羞赧,“谢谢叔母!”
桓叔母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目光慈爱的浅笑,“我膝下无女,看到年轻的女郎总是喜欢,不瞒你说,狸奴幼时体弱,我和他阿耶求了签问了道,不得已将他当女郎养过,换上半臂襦裙可俊呢,邻里就没有不夸他玉雪可爱的。”
狸奴是桓及第的小名,时下人以为贱名好养活,猫在民间传闻里又有九条命,不论是及第还是狸奴,都寄托着爷娘的期盼,又望他成材又望他平安。
杨窈若听着,眼前便好似出现了一个圆润雪白,别别扭扭的小小女郎,头上啾啾挂着的小铃铛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响。
真好呀,含着期待出生,爷娘疼爱。
似乎找到了和杨窈若的相处之道,桓叔母接下来讲了许多桓及第的童年趣事,杨窈若也听得不住开怀大笑,路上洒满了二人的笑声。倒是正排队买香烛的桓及第不停打喷嚏,他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裹得紧了些,十分不解,今儿个回暖了呀,怎么还会觉得冷。
临到布庄前,还要经过街尾的转角,杨窈若跟在桓叔母身边,脚不小心踩到了小贩摆在案几旁的蒲团,她连连道歉,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刚煮好的馎饦汤吸引。
所谓馎饦汤,其实就是面片汤,但大早上的只吃了胡饼,见到热腾腾暖呼呼的热汤,又是用羊汤熬出来的,鲜香扑鼻,面皮光白可爱,很难不勾人食欲。
杨窈若同小贩道歉时怔愣住的目光,桓叔母自然是注意到了。
她握住杨窈若的手,“怎么这么冷,这样吧,你坐下喝碗馎饦汤,暖暖身子,横竖转条街就是布庄,我自去就好。”
“我陪您吧。”杨窈若虽被馎饦的香味吸引,也很好奇是什么味道,但她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抛下桓叔母。
桓叔母却笑着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哪就要陪了,我身上既没带金贵的东西,也不是去什么阿修罗地狱,你且等我便是,权且当做替我占一个位,一会儿我也想喝上一碗,暖和暖和。”
听到桓叔母也想喝,杨窈若便脆生生答应了。
她还特地把案几另一角的蒲团挪到自己旁边,谨记着要替桓叔母占位一事。馎饦煮的快,端上来的时候还在冒热气,杨窈若舀了一勺喝进嘴里,被烫的直呼舌头,确有不得不承认实在好吃。虽然为了节俭,连盐都没加多少,可是汤底却是用羊骨头熬出来的,自带浓香,填补这份缺点。
“若是有机会,真想也请你尝尝,味道极好!”杨窈若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系统兼好友的赵夙。
赵夙闻言似乎笑了笑。
【不若我请。】
【最好喝的馎饦汤在建安,还有冷淘、娇耳,你尝了定然会喜欢上。】
他说的什么杨窈若其实不知道,但穿来以后所见,那些从未听过的名称,很多其实是她见过吃过的,只是叫法大相径庭。因而她极为期待的答应了。
心声交流,不妨碍她吃东西,眼见快有脸大的碗都要见底了,也没见着桓叔母来,杨窈若开始有些不安。要不……她去布庄看一看?
在杨窈若犹豫间,隐约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好似是吵嚷声,就在转角过后的那条街,布庄也在那。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这下杨窈若不敢犹豫了,她放下碗就准备过去一探究竟,钱桓叔母方才已经付过了。
也不知为何,她莫名心跳如鼓。杨窈若快步朝前走,绕过转角,手扶住心口,面色凝重。出事的地方正是布庄,但她没看见桓叔母,因为那围了许多人,正好将她的视野遮挡住。
杨窈若这下彻底慌了,她小跑过去,却正好瞧见一个妙龄女子指使一个面白无须,不阴不阳的男子拿炭火烫桓叔母的手。那双能做繁复绣活,指腹柔软没有一丝茧子的手,早已经被烫得血肉模糊。
指使下人的妙龄少女身穿石榴鎏金十二破间裙,竹青色披帛直垂落下,头上的簪子嵌着龙眼大小的珍珠,这还不算顶珍稀,难得的是她左侧发髻上的雀鸟衔枝步摇,用的可是点翠工艺,已是寻常官眷都用不上的了。
“赵夙,我想救她!”杨窈若想起自己袖子里的腰牌,“我能不能继续用兄长是翊麾校尉的身份救下……”
【不能。】
【她戴的步摇是有品级的,身后马车印有族徽,为荥阳郑氏。若我未曾记错,吴国皇帝独女正是下嫁荥阳郑氏,她约莫碧玉年华,怕是那位公主的女儿。】
可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杨窈若揪住袖子,却摸到了桓叔母送她的饴糖。
她一直懂得明哲保身,懂得什么叫不吃眼前亏,所以才能在伯父伯娘的苛待下活着,且不抑郁,发掘些乐趣,用幼稚的小手段报复。
可眼前的人是从始至终都对她散发善意的桓叔母,甚至会像母亲一样为她梳头发,会为她买饴糖,做许多好吃的点心……
杨窈若不自觉往前踏了一步。
与围观者不同的姣好面容让她的动作变得特别显眼,马车上坐着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