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棱得到了第一个军令,却不是去顶住张首席身后,反而是让他往左后方某位薛姓中郎将及其两千部众发动冲锋。
若换成别人,可能还会质疑和犹豫,但阚棱自诩本部兵马精锐,正要显出淮右盟的本事来,而且他也不担心那位张首席死活,如何会拒
军令一下,立即启动,这支今日只在阵前热过身子就撤下来的淮西长枪子弟兵马上完成了战术动作,冲杀的陇西名将薛立一时立足不得,当场便要转移……然而,身后是没法退的,不止是军纪那么简单,关键是后方通道是被堵塞的,挨了这一闷棍般的突袭又不敢深入,只能往另一侧北面走。
然而,薛立部众仓皇随着旗帜向北,却迎面撞上一个大盾长枪直刀俱全的黜龙军营头,对方阵地森严,一时根本冲不开,偏偏身后那些堪称精锐的淮西兵寸步不让,竟然逼的薛立部当场散开——薛立还想领着人从东面绕过这个营头,但其部很快就被阚棱亲自带领亲卫追上分割开来,大部分部众只能眼睁睁望着旗帜往东走,自己则被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往北走。
这种“走”也迅速在追击下失序,之前还成团成股的大部队变成了自主行动能力的散军。
到此为止,阚棱不由在马上哈哈大笑,他如何不晓得,这是黜龙军的又一个小把戏呢
确实是把戏,只是跟开战时那番箭雨相比,变成了更加考验整营部队执行力的分散合击战术……利用简单却又极度考验洞察力的指挥,总是让更多的部队去夹攻立足未稳不明黜龙军中军军情的关西军。
就像三支箭的箭雨战术成功掩盖了黜龙军新兵太多,缺乏自小的军事训练一样,黜龙军整营层面最大的毛病,也就是各营战斗力参差不齐的问题,此时居然也被这个战术遮掩住了!
没有进攻能力的,头领没凝丹的,你就站桩!守好你的阵地,做个栈板!让突击能力强的营头,让那些恨地无环的头领去做锤子!
这仗有的打!
徐世英居高临下,完成了第三次成功的突击后,白横秋注意到了情况,天生会下棋的他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做什么。
但是他能做什么呢他也不能把陷入对方虎口的部队一个个拉回来呀
很快,随着后方的黜龙军士气恢复,一个姓辛的中郎将干脆被吕常衡营驱赶到了张行身后,然后为踏白骑所卷落,便是白横元也意识到了情势不对劲起来……但他也无法!
真的无法,中军已经尽出,没法指挥,大营中还有足够的预备部队,但此时也不敢拉出来呀!司马正在河阳城看着呢!
这个时候,倒是白横秋思量片刻,主动下达了一个军令,他让随从禁卫去告诉白立本,集中前线部队围攻徐师仁……这是因为徐师仁所在的黜龙军右翼最前头只有一个营,很难支撑,此外徐师仁在西都大兴,也就是现在的长安居住了许多年,跟关西诸将很熟悉,双方知根知底。
换言之,如果能够及时突破徐师仁部,他们便能迅速打通一翼,连通陷入黜龙军中军的部队不说,黜龙军自己都要支撑不住眼下这个架构的。
然而,军令下达后不久,白横秋自己便第一个察觉到黜龙军骑兵大队折回的动静。
这让他再度陷入到之前的那种犹疑中,并且很快对此警惕起来——他不能迟疑,争天下的事情,怎么总是犹疑不定呢便是下棋,也要改规矩了!
得失什么的,要认,而且要认的快。
一念至此,他扭头朝身侧禁卫叮嘱:“去告诉白横元,朕的棋盘上摆够十颗棋子的时候,他要立即鸣金收兵!”
言罢,其人端坐马上不动,头顶却有辉光如笔尖划过,一道道,一条条,很快便有一面无沿棋盘出现在空中,然后迅速扩大……整个战场都喧哗起来,有些没跟上局势的关西军欢呼雀跃,还以为是战事上完全压倒了对方,陛下要亲自锁住对方的几位宗师呢;而黜龙军则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获得的反扑优势怕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对方必然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干涉战斗的。
张行瞥着嘴望着那面棋盘,身侧踏白骑已经紧急收缩了回来,牛河第一个放出如丝缕的长生真气,尝试先行联结起准备结阵的众人。
很快,棋盘上出现了一颗金色的棋子,不大,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张行看到了与多年前截然不同的场景……当年三颗棋子差点把整个黜龙帮打崩,现在又如何
第四颗,第五颗,第六,第七……几乎每显化出一颗棋子,下方的关西军便会欢呼到震天动地,而黜龙军则紧张到不安的地步……渐渐地,连厮杀都不由自主的暂缓了。
第八颗棋子出现了,白横秋心里也烦躁起来,因为对面的张行根本没有启动阵法与他显圣相争的意思,好像在看什么街头把戏一般,就那么侧着那匹龙驹的身子,望着头顶发呆……这不对劲!他原本以为对方会为了维护士气,也一步步显化,双方阵型一成,对峙的气氛压抑到极致,双方军队都生畏起来的时候,趁势退兵。
可是张行没有那么做,这厮就是那么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棋子,好像小孩子认真数数一般。
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不怕这些棋子了哪怕现在有更多的棋子
第九颗……当第十颗棋子在众人期待中缓缓显现出来以后,没有挤入对方中军的关西军士气愈发高涨,但也就是此时,白横元老老实实的遵从的旨意,后方各处一起鸣金收兵,代表了收兵的旗帜也被专门摇晃了起来。
关西军在这个表面上胜势最大的时刻,选择了撤退。
于是换成了黜龙军欢呼起来。
如潮水般来,如潮水般落,但不可避免的要在礁石坑内留下许多海水。
一支二三十人的骑兵衣甲凌乱,倒卷着旗帜从张行身侧路过,踏白骑仅仅挨着黜字旗列阵,并没有多余动作……实际上,整个前军都事实上被天上的棋子所震慑,或多或少的放任了这些人离开。
这支骑兵也是有惊无险的越过了黜字旗,然后和其他的关西军小队一样,本能加速起来,却又目标明确的斜着往白横秋的大纛下而归。
这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直到他们忽然就转身往土坡上奔来。
为首一将,身着白袍,相隔百余步,便径直弯弓搭箭,在众人惊呼下往旗下来射!
说时迟,那时快,张行扭头去看,便见到一道白光飞来,复有一道绿幕升起,白光撞入绿幕,当即一滞,但竟然还是突破了进来,只不过又遇到一根带着电光的大铁枪,当面劈落。
身后尉迟融大怒,再度拍马上前,一众踏白骑也不再迟疑,纷纷跟上。
魏文达更是居高临下,将手中长刀猛地劈下,下一刻,黑色的弱水真气宛若一条黑龙一般从刀尖旋出,钻入地面不见。
偷袭的白袍小将见状不妙,扭头便跑,但刚走几步,跨下战马便嘶鸣一声,彷佛陷入泥淖一般,一个趔趄摔倒。
白袍小将情知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不敢有半分迟疑,哪怕是刚刚凝丹不久,也不顾一切的腾跃起来,但刚一起来,便见一条绿色如蟒的真气迎面兜来。
也是心惊。
然而,几乎是同时,一颗金色棋子陡然射下,直落在冲来的踏白骑群落中。
几乎是一瞬间,半空中的长生真气如同断了延续一般当场散开,而一股寒气却又从那群踏白骑中间升起。
棋子落下,炸开,却居然没有死伤累累,反而只是十数骑连人带马狼狈摔落,最严重的当场吐血……白袍小将空中看的清楚,金色棋子落入骑士集群前一刻,踏白骑周遭寒冰真气腾起,将棋子微微弹起,直接在半空中炸开,至于踏白骑很快显露也是因为真气被炸开所致,以至于外面人看起来,彷佛是踏白骑没有真气显化,棋子直接落下一般。
腾跃落地,白袍小将狼狈爬起,刚要离去,却闻得身后山坡上有人哈哈大笑,笑声被真气放大到云间,如神仙临地一般。
这还不算,笑完之后,又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穿白袍的战将,我家首席让你留下姓名!”
白袍小将专门穿了个白袍上阵,临时升了中郎将连旗帜都无,还要抢人家那位断手薛将军的旗帜来冲阵,为的是什么当然是要显大名于两军阵前,自抬身价好升官呀!
故此,其人不顾一切转过身来,抬起手中炸开弓弦的宝弓,用尽平生力气回复:“河东薛仁是也!”
话音未落,脚下泥土忽然松软,他暗叫不好,赶紧再度腾空,却见一只金色龙爪当空落下……与此同时,又一颗棋子落下,在薛仁看不到的半空中,却有另一只金色的龙翼展开,当场被那颗棋子炸的破碎开来。
但棋子到底是没砸开龙爪,薛仁腾云驾雾起来,然后被拍翻在地,昏死之前看到的恰是今日与他纠缠了许久的黑脸大汉。
这场字面意义上一鳞半爪的真气对垒似乎又催化了两军的士气,在关西军撤军途中,双方重新鼓起勇气,战斗再度激烈起来……但即便是黜龙军,也在部队追到原本战线位置后,开始鸣金收兵。
第一战,竟是难说胜负。
ps:感谢哭泣天使与薛定谔的猫老爷上盟!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