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南北城的水门终日洞开,无数满载货物的冰排子,从水门穿过,代替大运河上的货船,向中都输送着养分。即使是河面冰封,航船难行的隆冬季节,能课到的入城税,也要比陆上城门多少好几倍。
此时天色尚未全黑,黑衣卫们四人乘一个冰排子。两人一组的轮番站在冰床尾部,用顶部镶有金属尖头的撑杆撑驾冰床前行。
韩十弟支起窗子一看,原来双方的争执延续到了外面,阻滞了河面的交通,无数冰排子被堵在门外,进不得退不得。这是非常危险的,万一冰面不堪挤压塌陷下去,死伤损失是小事。好几天没法通行,却是不得了的大事。
中都西城南阳门外,已经是卯时初刻了。雪仍在下,纷纷扬扬的,把整个高耸的城郭都笼罩在其中。按说这种时候,守城的兵丁早就躲进城门楼子里,烤火吃酒赌钱去了。但今日城门司的兵丁们,却一个不拉的杵在城头上,哪怕积雪已经没过膝盖了,也不敢动一动。
今日是二十,乃是税务司管着水门的日子。从寅时开门起,络绎不绝的冰排子便开始入城,每艘无论运货多寡,皆课以大钱五十文。到卯时左右,已经收起将近两百两银子,喜得亲自坐镇的税务司都司韩十弟,抱着个暖炉,怎么都合不拢嘴。
见自己手下也进来了,韩十弟面色大定,一脸不屑道:“罗伯涛,你怎么又来了?还是查你的钦犯?离着交接的日子还有一天,你见我们什么时候给你们捣过乱?你们城门司还要不要脸?”一串质问连珠似的喷了出来,显然韩都司已经忍很久了。
待“还三天”也被拒绝后。罗伯涛也不舍得再往上加了,瞪眼道:“看来老弟是打定主意,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话音一落,兵卒们纷纷抽出兵刃,竟要来硬的。
那条靠上去的冰床上,站起一个神色警惕的劲装汉子,打两个响亮而短促的呼哨。那画舫便打开一扇小窗,一张普普通通的老脸露出来,嘶声问道:“干什么?”
韩十弟却得理不让人,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一下下点着屋里的城门司兵卒,粗声道:“昨天你们也是这样一出,结果怎样呢?你们人毛也没找到一根,却让我们短了至少四百两的进项,我看你是想再故技重施,把人都挡在城外,等着你们当值的时候有个好收成,是不是?”
勾忌显然没有下地跪接的自觉,冷冷道:“讲。”他心道:“王爷果然没有猜错,太子矫诏了。我却不能给这逆贼跪下,免得污了王爷的名声。”
对于这条黄金通道,税务司与城门司一直颇有争执,都想将其据为己有,最后官司打到京都府和京都兵马寺。秦守拙与上任卫将军皇甫克一商量,决定两家轮流坐庄,一边收三天,再换另一边,公平合理,童叟无欺,这才解了双方的纠纷。
罗伯涛闻言啐道:“你韩胖子掉进钱眼里,别人可没有,你答不答应吧?”
“查几天还几天。”韩胖子显然固执的很。
韩胖子也想点头,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艰难地摇摇头,色厉内荏道:“弟兄们,难道咱们没有家伙吗?”
但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税卒过来禀报:“城门司的人又来了。”韩十弟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将怀炉往桌上重重一放,恼火道:“萝卜头这帮子鸟人有完没完?”
双方大声的吵吵起来,声浪简直要把屋顶掀起来。
罗伯涛望着拥挤不堪的冰面,张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他也知道要是冰面塌了,大伙都没有好日子过,便存了份侥幸,心道:“不该这么巧吧。”
韩十弟心道:“就是一百天也不行。”瞪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你的我的,保住冰面要紧!”说着大声朝外面喊道:“撤去障碍,统统放行!”
秦雷从京山营出发半日后,勾忌也带着三千黑甲骑兵,取大道直奔中都。他们走的是直线,虽然比王爷晚出发半日,却硬生生早到了半天。约摸一下王爷的行程,勾忌便带着骑兵们,在京都西南二十里外的山谷中隐藏起来。
“我家人口多,要一拖四的。”老汉的表情一下子转暖,急切道:“快上来吧。”不一会儿,船舷上便放下悬梯。那汉子紧紧腰带,将利刃持在手中,顺着梯子爬上来画舫。
勾忌叫骂一阵,见无人回应,只得怏怏转回,带着队伍向西南折去。
但人生事总不能十全十美,这赵领导也不例外,他自思有三憾:其一是,青年时被拆散了金玉姻缘,没娶到情投意合的公主。其二是,他本有志投身军旅,却无奈卷入了京都官场,虽然一路春风得意,三十多岁就成了掌管京畿防卫的将军,但一天的战场都没上过,实在不好意思自称“本将”。
“送货的。”那汉子轻声道。
望夫石般站了两天,赵承嗣终于等来了那面大旗,看着远处雪原上驶来的那条蜿蜒的长蛇,他说出了两日来的第一句话:“关城门。”
城上快冻僵了的兵士们这才知道,原来赵领导是在等着堵五殿下的门……心中不由为赵领导暗暗祈祷起来,虽然说赵领导是挺大一干部,平时看着也蛮厉害。但比起戳过太子眼珠子、烧过太尉老宅子、揍过丞相一家子的五殿下,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若是开赌局,十成十的都会压在五殿下这一边。
好比这两日,大冷的天,他也不在衙门里坐着,每天城门还没开,就跑到西城门司的地头,在那高高城门楼上一站就是一天。谁也弄不清他到底要作甚,但兵丁们都知道,站在城门楼上往下看,四地八方一览无余。眼下年关将近,唯恐被将军大人看到偷懒,没了年底的赏银,是以都咬牙硬撑着,心里可不知骂赵领导多少回了。
秦雷还是坚持上了路。
其实应该卯时开门,但昨日城门司说是要搜捕钦犯,来捣了一天的乱,让韩都司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是以今日早开一个时辰的城门,聊作补偿尔。
……
所以赵领导也是不快乐的,但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也不能倾诉的。所以他选择了缄默,本来挺开朗一人,现在整天整天不说一句话,能把身边的人活活憋死。
勾忌远远便看见城门缓缓落下,大声咒骂一句,吩咐队伍暂停前进,自己带着一个中队到了城下。勒住战马,一掐腰,他便举着马鞭大声喝道:“城上听着,这里是钦命宗正府大宗正、京山营总管,隆威郡王千岁的卫队,我家王爷要进城述职,尔等速速开门!”
想到这,罗都司面色稍微缓和,勉强换上副笑脸道:“愚兄也不想乱了规矩,可这都是上头的意思,咱胳膊拗不过大腿,实在是违抗不得啊,请老弟海涵。”说着保证道:“我们只查人,不收税,老弟放心吧。”
其三是,当年作为简在帝心的青年俊彦被提拔,却为了这卫将军的位子,改投了太尉门庭,最近又与太子不清不楚。坊间传说,赵领导中了太子爷的美人计,与河阳公主旧情复燃了。他还隐约听说,坊间已经将其诨号由“玉面温侯”转为“三姓家奴”。虽然都是吕布,代表的意义可差远了。
税卒们虽然废柴,却也不惧同样废柴的城门兵,闻言也拔出兵刃,与城门司的人对峙起来。韩胖子也豁出去了,大声道:“萝卜头,你等着吧,擅闯税务司,还持械威胁本官,咱们得上大理寺好好理论理论了。”
“这哪能答应?要是真查十几天怎么办?”罗伯涛哆嗦道:“还你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