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赏元帅招招手,对秦雷轻声道:“来,这边坐,坐到老夫便上来。”他的面色说不出的古怪,像是已经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秦雷心中想笑,管那刁蛮的伯赏赛月,便知道这老头子及其疼爱自己的姑娘,要不也不会娇纵成那个样子。他面露惋惜之色道:“想必是以讹传讹,无奈已经传遍京城。说是心疼坏了的太尉夫人,退婚的心思都有了。”不得不承认,一年的风风雨雨,已经把秦雷从一个单纯的大兵,迅速磨砺成一个皮厚心黑嘴巴毒的坏家伙。要知在当时,女方若是被退了婚,这一辈子就算完了,休想再找到婆家。那梁子可就结大了。
伯赏别离哈哈笑道:“殿下还是在说笑,李太尉与老夫几十年的交情,又是儿女亲家。怎么可能起龌龊?”
伯赏元帅也放下酒杯,点头赞道:“善饮却依然有节制,老朽五十以前还未达到。好好好。”
卫士从渔网中拣些个大的鱼扔进一边的木桶。有人就坐在一边,将桶里的鱼一条条刮去鳞、除去鱼鳃和内脏,清洗干净后,便放入一个铜盆中。
转念想到自己女儿还没过门就先恶了婆婆,将来却是如何捱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杀伐决断的老元帅却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发起了愁。
秦雷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堂堂太尉府的四公子,被他的未婚妻打得遍体鳞伤,若不是跑的快,连本钱都差点被那位小姐留下。”
那一队轻骑也是暗自喝彩,又不肯输了场子,整齐划一的停在黑衣卫身前。显然素质也是不差。那位持弓的小校见对方气度森严,虽仅数百人,却有睥睨天下之势。知道来头不小,不敢怠慢,抱拳道:“诸位,前边乃是军营重地,非请勿入。”
紧挨着伯赏元帅的一个高瘦将军低声道:“大帅,从了太尉吧,兄弟们不能没有您啊。”
秦雷轻笑道:“到时候已经势成骑虎,他想下也下不来。”然后压低声音问道:“那三位的监视一刻都不能停,稍有异动就立刻清除。”沈冰沉声应下。
“不是战死的吗?”
秦雷讶异道:“什么?”没听说过佛祖还有这功能,便让石敢带自己去看看。
秦雷感到老元帅已经接受自己,郑重点头道:“小王洗耳恭听。”
石敢也错出马头,朗声道:“劳烦这位大哥通禀一声,就说大秦钦差、隆郡王殿下到了,请镇南元帅接驾。”
秦雷在山庄门口站了好久,直到麴延武的马车消失在暮霭中,才转身回去。
哪知石敢又拦住他道:“我们自己做饭,店家只要在边上指点一下即可。”说着就有几个黑衣卫拉着有些糊涂的店老板去了厨房。
“那是一十七年前,为了把南楚的狗杂种赶出我们大秦,而牺牲的十八万大秦子弟兵啊!那里有我的儿子、有我的兄长,还有我的父亲。”老元帅没有一丝表情地望着秦雷,不容质疑道:“所以你该敬这杯酒!”
麴延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天还没黑便离开了山庄。
伯赏元帅呵呵地笑了,苍声道:“殿下,陪老头子喝酒。”不是请求,而是要求。
“殿下,你可知方才我们敬的是何人?”
秦雷确实没听说过这段历史。
到得近前,伯赏别离推金山倒玉柱向秦雷拜下,洪声道:“末将参见天颜。吾皇圣安。”
此言大出伯赏元帅意料,他哑然失笑道:“殿下倒是……坦诚。”
秦雷被提起了兴趣,微笑道:“我们是北方的客人。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劳烦店家解说一下。”
秦雷当然知道这是喝阻的意思,与十万大军对着干这种事情,他兴趣却却。便勒住缰绳,高声道:“停。”
再往前行一阵,离着大营还有二里多地,便听到一声炮响。一彪轻骑从斜刺里杀出。为首的小校弯弓搭箭,射出一支鸣镝,正扎在秦雷等人正前方。
老元帅强要下拜,秦雷坚决不许,退让几次才算了事。两人相视大笑一阵,各自见了礼,便携手进了大营。
茶杯碎裂的清响,把店老板从癫狂中拉回来,他有些疑惑地望向面色难看的秦雷,却实在没有勇气斥责他不敬佛爷。
秦雷不露声色道:“方子是有一剂,可是不那么温和。不知大人敢不敢用。”
伯赏元帅自始至终木偶一般坐在那里,等到屋里恢复平静,才有些心悦诚服道:“王爷这份急智实乃老夫平生仅见,确实佩服的紧。”
秦雷亲手舀了碗,笑道:“来,咱们先吃,吃完再说。”说着将手中的白瓷碗,递给一边的黄胡子,秦有才感激的双手接过,嘿嘿笑道:“王爷所赐,俺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捞汤里的鱼,却被薛乃营用筷子狠狠敲在手背上,只好委委屈屈的收回大手,从桌上拿起筷子,慢慢挑着吃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店老板明显轻松了许多。为秦雷解释道:“那是大佛祖,他老人家不喜欢热闹。可俺们供奉的是二佛祖,他老人家最是热心肠,最好热闹了。”
薛乃营喝口水,也小声道:“确实如此。不知殿下是想阻止这场变乱还是……”
坐在下首的一个年青校尉粗声道:“大帅,难道您真要卸甲归田?”边上几个中年将军也一脸关切地望着日显老态的元帅。
乌云无辜的长嘶一声,却不敢乱动弹。它是被秦雷搞怕了,那次雪地狂奔之后,秦雷便把它带回了书香阁,关进大铁笼子里,每日只给水喝,不给食吃。还弄了十几条狼狗日夜在笼外狂吠,害得乌云先生整日里心惊肉跳,不得安寝。
秦雷听了,面色晦明晦暗,良久才一拍桌子,狠声道:“富贵险中求,就这么做。”
秦雷轻声道:“此次孤王南下,名为监督间谍一案,但很难与不久以后的风暴脱开干系。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
话虽如此,老帅还是命人撤了酒席,把众将打发回营。带着青年校尉出了大帐,前去迎接钦差隆郡王殿下。
沈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秦雷身边,轻声问道:“王爷,我们计划的后半段,能瞒过麴大人吗?”
秦雷瞟他一眼,轻笑道:“薛先生考校孤王呢。”
在心中仔细把秦雷的计划反复推敲,麴延武提出一个问题道:“下官虽是文官出身,初掌武事。却也知道兵法上说,十则围之。没有个三五万虎狼之师,是无法达到王爷所说的兵不血刃的。”
薛乃营拱手道:“君子当顺势而为,方不失明智之举。王爷英明。”
伯赏元帅叹道:“确实如此,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轻就懂得‘节制’二字,比这天下九成九的官儿们要强得多啊。”
“面对倾巢出动的南楚军队,我们却得不到任何支援,从开战到最后,没有得到朝廷哪怕一粒粮食、一根羽箭、一个士卒的支援。就这样,我们也依然坚守了九个月,才被五倍于己的敌人攻破了大江防线。那时候,大家已经都饿的动不了了。当时阵地上最后一个活人——我的父亲,前任镇南元帅伯赏云天,也被那诸烈狗贼亲手取了头颅。”
卫士终于把渔网收到船板之上,这一网下去足足打上十几条晴川湖特有的白节鱼,这种鱼体型修长,通体银色,大的有一尺多长、马眼粗细;小的只有几寸长,小指粗细。这种鱼肉质鲜美、刺少肉厚、清蒸作汤俱佳。
秦雷心头被重锤敲过一般,感到呼吸都困难异常。
秦雷点点头,又拿过一个碗,都倒上酒。两人便一人拿起一碗对饮起来。
伯赏别离淡淡笑笑,并不搭话。
老元帅捋着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夫与你开玩笑的,还真以为我那宝贝女儿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