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地上那滩茶水和碎瓷片,又抬头看看眼前这座人形凶器,感觉喉咙发干,像塞了一把沙子。
西楚霸王!活生生的!会喘气儿的那种!我强迫自己把眼珠子从他那能一拳打死牛的拳头上移开,哆哆嗦嗦弯腰去捡最大的几块碎瓷。
“项…项王,”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别劈叉得太厉害,试图找回点职业素养,虽然这素养最近被狗啃得差不多了,“您…您先消消气,咱慢慢聊。那个…您刚才说,是昨天有个怪老头指点您来的?”
项羽“嗯”了一声,那声音像闷雷滚过屋顶。他两条铁柱似的胳膊抱在胸前,短打下的肌肉块块贲张,几乎要把那粗布撑破。
眉头拧着,似乎还在为刚才我的眼神耿耿于怀,眼神扫过我这巴掌大的咨询室,带着点睥睨天下的嫌弃,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霸王身份的动作——他抬起自己蒲扇般的大手,翻来覆去地看,又捏了捏自己虬结的手臂肌肉,粗犷的脸上写满了“老子活见鬼了”的困惑。
“正是!” 他声若洪钟,震得我耳膜嗡嗡响,随即眉头拧得更紧。
“孤…咳,我昨日魂魄正于那虎牢关徘徊,犹记当年…” 他眼神一黯,煞气里混进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愤和不甘,“忽然!天地倒悬!前一瞬,还见那三姓家奴吕布在虎牢关前耀武扬威,后一瞬,周遭光怪陆离,人声鼎沸,尽是些奇装异服、铁皮盒子满地乱跑之景!孤…我尚在愣神,一个须发皆白、看着就神神叨叨的老叟便凑到跟前!”
项羽顿了顿,困惑地握了握拳,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骨节摩擦和肌肉的力量感,瓮声道:“怪事!前一息孤还是魂体,飘飘荡荡无所依凭,下一息竟…竟有了这血肉之躯!沉重无比!连呼吸都觉费力!” 他似乎很不习惯这具“沉重”的身体,烦躁地扭了扭脖子。
“那老叟塞给我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上面弯弯曲曲画着些线条。他言道:‘壮士郁结难舒,可循此图寻一去处,名曰‘心理咨询’,道是能解百般心结,遂尔心愿!’ 孤…我本欲揪住他细问,那老叟却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消散无踪了!”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桌子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孤便循着那鬼画符般的线条,一路寻来!果然在此处寻到你!只是这身躯…”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着实古怪!”
我听得目瞪口呆外加心惊肉跳。乌江…吕布…虎牢关?这时间线跳得比蹦极还刺激!那拉二胡的假瞎子不仅把死了两千年的霸王魂儿给拘来了,还顺手给他塞了个热乎的肉身?!这售后服务也太离谱了吧?!
“所以…项王您…您在这人世间,飘荡了多久?” 我小心翼翼地问,眼睛还瞄着他那副“新鲜出炉”的身体。近四百年的老鬼突然有了实体?这煞气怕是能凝成实体刀了!
项羽眼神一厉,似有电光闪过:“哼!自刎乌江,魂魄不散!看那季汉兴衰,观那九州乱战……悠悠四百载,孤皆如那无根浮萍,浑噩度日!”
他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冲天的怨愤和不平,“每每思及垓下之围,十面埋伏,刘邦小儿那奸诈嘴脸,虞姬…虞姬她…”
他声音猛地哽住,虎目竟微微泛红,周身煞气翻腾,整个咨询室的气温都仿佛骤降了好几度。他下意识想捶胸顿足发泄,结果那实打实的拳头砸在自己厚实的胸肌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把他自己都砸得愣了一下,似乎更烦躁了。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感觉头皮发麻。这怨念,这执念,四百年的陈酿,还配了个能物理超度的身体,够劲!太够劲了!
项羽猛地吸了口气,强行压下那股悲愤,顺便适应了一下用肺呼吸的奇怪感觉,再看向我时,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炽热?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我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那老叟既言你能遂人心愿!孤…我别无他求!”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送我回去!回到巨鹿之战后!回到我项羽威震天下之时!孤要重整旗鼓!孤要提兵百万!孤要亲手斩下刘邦那奸贼的头颅!这一次!孤绝不会再败!绝不会再让虞姬……”
他再次顿住,眼中是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孤要改写天命!重定乾坤!这,便是孤的心结!你,可能解?!”
轰隆!
我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万个二踢脚!
送他回去?回到秦末汉初?帮项羽打刘邦?改写历史?!这特么是心理咨询?这特么是开时空旅行社吧!还是单程的!那瞎子老道!你他特么谢我几块钱的方式就是给我送个自带核弹发射按钮的活体霸王过来?!还血光之灾?这愿望要是接了,我怕是连骨灰都剩不下!还得搭上整个时间线!
看着项羽那充满希冀和煞气的眼神,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几乎要把我碾碎的压迫感,那份燃烧了四百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执念,还有他时不时困惑地捏捏自己胳膊、确认这“沉重”肉身真实性的小动作……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纯粹的、生无可恋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恐惧和吐槽欲。
死。
我现在只想死。
立刻!马上!
项羽的煞气让我感觉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和脑袋分家。
拒绝?告诉他“项羽你个老匹夫!这心愿太科幻了我办不到”?我怕我话还没说完,就得用灵魂状态去跟朱棣那老家伙作伴了!
“项王!” 我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八度,试图用气势(心虚)压过他那物理存在的压迫感。
“您这心愿,重如泰山!关乎天命轮回,历史走向!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我一脸凝重,仿佛在讨论拯救银河系,“此事需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急不得,万万急不得!”
项羽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徐徐图之”非常不满,那眼神里的质疑快把我洞穿了。他下意识地又想拍桌子,手抬到一半,大概是想起这桌子刚才的呻吟,硬生生忍住了,只是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震得空气都颤了颤。
“那…那依你之见?” 他瓮声瓮气地问,带着点被泼了冷水的烦躁。
我赶紧顺杆爬:“项王您初来乍到,对此地一无所知,贸然行事恐生枝节!不如…不如您先在我这儿安顿下来?熟悉熟悉环境?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我努力挤出一个“我是为你着想”的真诚笑容,虽然笑得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