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暖始终忘不了那个时候何决的眼神,很空很冷,仿佛一潭很深的水,投一把石子进去,不会发出任何声响。好像何决的灵魂也沉入了那深潭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何妈妈怒极,朝着门口大声喊道:“有本事你滚了就别回来了!”
乔妈妈勉强笑了笑,劝道:“小张你别生气,何决毕竟还小,不懂事——乔暖,你去看着小决,别让他粗心大意出什么危险。”
乔暖等了半晌,才听到他“嗯”了一声。乔暖无奈,心想小屁孩什么的真是难缠。眼看一时半会也走不了,便在凉席上坐了下来,偏过头看着何决。
足足僵持了一分钟,何决最终败下阵来。
何决轻哼一声。
乔暖正想得开心,忽然何决睁开眼睛,不满地扫了她一眼。
何决一把挥开乔暖抓着他手臂的手,“要你多管什么闲事。”
乔暖沉默了很久,也始终想不出任何妥帖的回答。不过她知道,何决的目的也并不在于获得安慰,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然而不久之后乔暖就再一次见到了那样的眼神,那是在何爸爸再婚典礼上。那天是一月十六日,也正好是何决的九岁生日。乔暖不只一次想过,何决真是天生来激发她的母性情怀的,每次都能随便用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把她虐得要死不活。
乔暖一怔,忙偏过头去看何决。然而他拿手臂盖住了脸,任何表情都无从窥探。
“松不松?”
何决不答话,开了车锁,看了她一眼。
最终乔暖跟着何决上了教学楼的天台。顶楼本来有锁,不知道被谁撬开了,伪装成锁上的样子。对此乔暖见怪不怪,她所读的高中也有不少这种把戏,不过老师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乔暖在门口挥了挥手,“知道。”
“好啦好啦你睡吧,我不看行了吧,你以为谁稀罕看你啊。”说着从凉席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挑感兴趣的“新闻”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乔暖飞快地跳上自行车后座抱着何决的腰,不然他有一点耍赖的机会。
太阳虽大,雨棚下却是阴凉,不一会就感觉到风徐徐拂过,间或撩起发丝。不知道过了多久,乔暖换了一张报纸,翻到副刊准备开始阅读,却听到本以为睡着了何决突然轻声问:“我爸妈离婚的事,你还记得吗?”
何决一路骑过去的地方,是他就读的w七中,学校很好,初中毕业之后升w市最好高中的几率非常高。
天台很大,角落堆着些砖块沙石石棉瓦,靠墙那侧有个没有拆除的塑料雨棚,底下被拾掇出了一小片休息区域——地下铺了厚厚的几层报纸,上面垫了张凉席,一侧还拿几本旧书垫了两个枕头。
后来何决父母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拉锯战,将离婚手续办了下来。何爸爸搬出去的那天,何决站在乔暖家门口,抿着嘴,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何爸爸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他说一声再见。
乔暖嗯了一声,朝门口走去。
何决虽长高了不少,到底才读初一,体力尚有所不及,结果没吓到乔暖,自己反而累得够呛。
何决拿起茶几上的自行车钥匙,最后看了何妈妈一眼,跨过地上的碎片,飞快地走向门外。
“没大没小!何决,有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吗!”何妈妈呵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抱着肩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谁弄的?”乔暖被小鬼们的创造力惊到了。她以前觉得在天台上拿几块砖头堆俩小马扎就很不错了,显然她低估了如今孩子们的享乐精神。
何决父母当年结婚闹得很凶,整整一年,几乎每隔几天乔暖都能听见对门传来的激烈的争吵的声音。何决的爸妈都是很优秀的人,因此也都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然而婚姻最容不下的就是心高气傲,对于两个同样要强的人而言,一拍两散是必然的结局。那个时候何决才七岁,每次乔暖回家在楼道里碰到何决,他都是耷拉着脑袋,紧紧抿着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到了门口时也会捏着钥匙,久久不肯去开门。后来乔暖看不下去,让他到自己家里来写作业。何决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乔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在面对自己时放松下来。
跑到一楼时,何决正在给自行车开锁,乔暖忙几步跑过去,抓住车把手。
何决狠狠瞪了她一眼,“松手。”
何决没回答她,仰面在凉席上躺下。
乔暖知道何决的成绩一贯很好,虽然不见得有多刻苦。对这种天资聪颖的人,乔暖一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他把车停在肯德基门口,乔暖从后座跳下来,往里望了望,皱眉说:“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出来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乔暖叹一口气,认命坐上后座,嘟囔道:“真是个麻烦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