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的脑袋深埋在双臂之间,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眼眶里眼泪在晃动,周茉忍着始终没让它落下:“小时候不懂,以为是对我要求严格。直到十六岁那年,我听见我爸跟我妈把西城有头有脸的家庭挨个数了一遍……”
“嗯?”周茉有点困惑。
贺冲没明白,“嗯?”
穿过不大的店面,穿过整齐摆放的餐桌间的过道,穿过门口的收银台……阳光顷刻间闯入眼中,周茉像溺水之人得救一样大口呼吸着。然而还没停上两秒,后背便被贺冲一推:“跑!”
周茉默然地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下了车。沿路花木扶疏,贺冲没急着走,看着周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影子拖在地上,身影落寞。
贺一飞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骗你的,在浴室的窗台上。”
“到开学……”周茉叹了口气,“我被看管得很严,我爸租了一套公寓,安排了一个管家,二十四小时照顾我——其实就是监视。他可能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听话,所以……”
贺冲带着周茉去吃早饭,预备吃完送她回城,顺便去办点事。这回不是在街边的小摊子上,而是一家正规的店面,更干净整洁。阳春面,卧两个蛋,清淡的汤里油花清亮,葱末清翠,让人食欲大增。
他想起小时候经过镇上小卖部的冰柜,眼巴巴地看着那里面晶莹剔透的橘子汽水,看得口干舌燥,但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林珩四下看了看:“找个地方,这儿来往都是人。”
“培训多久?”
姜叶赶紧打圆场:“周茉性格如此,对名利看得很淡。况且这次比赛是命题作业,她觉得受到了限制。”
周茉在这儿并不是巧合,孙祁生日,西城稍有名望的人物都受邀出席了。周茉上午落地,下午被唐书兰押去做造型,晚上直接就来参加宴会了。她从巴黎出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没怎么休息,整个人都是蒙的。
贺冲愣了一下:“怎么了?不高兴?”
“要是你自己不乐意,谁能讹到一毛不拔的韩老板头上……”贺冲一顿,忽地想到什么:“你们吃饭,周茉去了吗?”
叶茵茵:“你跟那个姓贺的大叔是不是真有情况?”
贺冲有一种预感,这番对话之后,他跟周茉不会再见面了。
走出五百多米,拐进一条巷子,人流稀疏下来。
贺冲笑了:“钱我已经付过了。”
周茉愣了一下。
林珩看着她:“再给我一个机会,这次我愿意等你准备好。”
他没看周茉,沉声说:“那人看着很正派。”
段永昼打断她:“这次比赛我是评委之一,我看过所有的参赛作品,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停顿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于严重了:“当然,你跟我不一样。你想逃离的这种生活,未必不是多数人的向往。”
周茉紧咬着唇,眼里泛起水光,委屈一时堵得她喉咙发梗:“你知道为什么家里对我管束这么严格吗?我爷爷是暴利起家,文化层次不高,我爸一直想进入真正的上流阶层。他的方式就是从小培养我,通过联姻达到他晋升的目的……”
周茉气鼓鼓地道:“谁让你不用智能机的,你要是有个微信、有个qq,我联系你也不至于这么费劲。”
“还没葬……”贺冲把其中的曲折告诉给贺一飞听。
周茉“扑哧”一下,总算笑出声来。
贺冲笑道:“这不是信任你嘛。”
贺冲一手插在裤袋里,看似步调懒散不紧不慢,实际一直没被周茉拉开距离。
一愣神的空挡,他已经走出老远了。
“你没事吧?”
贺一飞之前开了家小店,承接灯箱广告和霓虹招牌这类生意,赚得不多,但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这个小店早已经盘出去了,拿到的钱用以败诉之后支付赔偿金,再要自己做生意,肯定还得问贺冲拿钱。
“你想干什么?”
贺冲冷声道:“松手!”
火气上涌,周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懂什么!”
“不想那就去反抗,小打小闹没用。”
吃过饭,贺冲把贺一飞带去雁南镇的车场。贺一飞洗完澡换了身衣服,在楼下找到了贺冲。贺冲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抽烟,手里拿着一把老虎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地砖。
纠缠之间,前方忽地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周茉抬眼一看,急忙喊道:“贺冲!帮帮我!”
在西城监狱,贺冲接上了表弟贺一飞。
闲扯完毕,韩渔说起正事:“孙公子给你打过电话了吧?他把邀请函放我这儿了,让你到时候一定赏脸参加——老贺,你面子挺大啊。”
贺一飞乖巧地点点头:“嗯。”
周茉把手机锁了屏,偷偷揣进衣服口袋里,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爸、妈……”
新学期开学,周茉除了学业,还得陪着叶茵茵筹备创业大赛决赛的事,一时间忙得分身乏术。等到九月中,稍微消停些,周茉准备跟贺冲见个面。
“有,我的画室就有几幅……”姜叶一贯雷厉风行,说着便打算带段永昼去画室。
贺冲笑了一声,把话题岔开:“行了行了,先别操心我了,说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吧。”
最后,车停在了离周家不远的路边。贺冲手搭在副驾驶座椅的椅背上,轻轻拍了拍:“下车吧。”
这天上公共课,周茉给贺冲发了一条微信,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贺冲虽然是换了智能手机,但回复微信常常不及时。周茉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回复,百无聊赖,翻出自己的速写本,一边听讲,一边无意识地往上面勾线。
贺冲一把夺过去:“你在哪儿找到的?”
贺冲笑出声来。
周茉含糊应了一声“饿了”,最后连汤都快喝干净了,感觉身上热乎乎的,连带着心情也好转了。她看贺冲也已经吃完,便去拿包准备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