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停下来,汗津津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清澈,连悲伤都是分明的。她喘着气,猛地咬紧牙关,在贺冲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之中,直冲向前,最后重重地一击。
“我在部队待过三年,你说我拿没拿过枪?”
“贺冲……”周茉跟着站起身,目光还是定在他的手上,“你拿过枪吗?”
“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你不应该交这样的朋友,她和你不是一个圈子的。”
“我已经二十了。”
“你怎么在这儿?”
周茉咬了咬唇:“茵茵怎么了?”
“你二十,”贺冲点了点她的肩膀,再指了指对面舌灿莲花的叶茵茵,“人家也二十,一样吗?多少人羡慕你还来不及。”
酒吧的事,贺冲一贯不操心,都是韩渔在打理。眼下,他还有更棘手的任务。一个月时间,说宽裕也不算宽裕,况且客户是孙祁这样万万开罪不起的人物。他自己一人没什么把握,得请帮手。
严天宇靠着车身,笑嘻嘻地问:“冲哥,你大侄女怎么不过来玩了?”
她低头看去,水泥地上的两道影子离得很近,好像再近一步,它们就要重叠在一起一样。
贺冲快了两步赶上去,大掌按着她的头顶往旁边一扭:“错了,这边。”
贺冲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语气格外平淡:“跟你确认一下,你上回是怎么报价的?一小时一千?”
贺冲斟酌片刻,慎重地回答:“怕过。”
过了一段时日,贺冲良心发现,自己这么对付可以,但不能委屈了两位高才生。这天下午,他找时间去附近跑了一趟,拖回来两张弹簧单人床,搬上楼组装好,就下楼喊人去吃饭。
她不敢把情绪带回家,不然被唐书兰发现了肯定又是一通教训。况且,那个死气沉沉的家,除了给她添堵外,也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哦,就这么想让我打地铺?”
“吃早餐。”
周茉疾走几步赶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贺冲回头,往她手上看了一眼:“怎么了?”
周茉沉吟下来。
“小美女……”韩渔听得一脑门子官司,“别谈什么纲领、目标、计划了,直接说吧,要我干什么?”
“你们先进去,我一会儿就来。”
但此时此刻,周茉似乎在释放自己的信任,试图向他展露在花与刺之外,她更为深刻的内心。
他早已不是赤诚无畏的二十郎当岁了,活到二十八这个说小已经不小的年纪,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淡了,不会把什么都往心里放。
孙祁一头金发,跟这车一样惹眼,先上去给贺冲找了支烟,寒暄了两句,末了敲一敲车身,扬眉问道:“怎么样?”
半小时后,吉普车拐进一条小道,七弯八绕以后停了下来。周茉解开安全带,探出头去。是一个门面,灯箱招牌上是龙飞凤舞的“江湖道”三个字。
“扯淡。”王松瞅他一眼,“你妈那件事解决了吗?”
贺冲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替周茉规划起来。过了片刻,他忽地朝她伸出手:“手机。”
周茉忙看向贺冲,声音都变得干涩了。她开了免提,大声喊道:“哦,好……茵茵!茵茵!我妈找你……”
三分钟后,姜叶回到办公室,却见周茉还站在原地,报名表上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写。
“我也是听人说的,五月份他们刚分手的时候,下了公选课,她当着一条走廊的人给林珩递了一封信……”
周茉点头如捣蒜,贺冲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特别嘱咐的了,便问:“一个人怕不怕?”
周茉笑了:“那快走!”她抬脚踢飞路面上的一颗石子,迈步向前走。
周茉很不喜欢这句话,问贺冲还有没有别的事,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就回到了他们那个小团体中间。
周茉摸摸口袋,掏出一张纸:“这是清单,你陪我一件事一件事地往下做,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王松不以为意:“死了还坑你一遭。”
周茉和叶茵茵大一就认识了。叶茵茵跟她同院不同系,是学艺术管理的。上次周茉的父母之所以能找去酒吧,就是叶茵茵没顶住压力透露了她的行踪。为此叶茵茵十分愧疚,又见周茉这阵子一直为分手的事情闷闷不乐,就准备把她也拉进创业大赛的小组,给她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谁是你大侄女。”周茉顶了一句,拿鞋尖把凳子左右的垃圾踢远,一屁股坐下。
周茉有点没反应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两只手都替她缠好了,再把拳击手套给她戴上。周茉举着两只红色的硕大的拳击手套,样子怪傻的。贺冲笑出声,把头盔往她脑袋上一扣。
王松:“泡妞泡到我这儿来了。”
周茉看向他:“怎么以退为进?”
“这我就瞧不起你了,生意和感情能混为一谈吗?”
贺冲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扛回车上,一人叠着一人,扔在后座上。他还警告道:“谁要是吐了,这单生意的分红就一分钱都别想要了。”嘱咐完毕,他又看向周茉:“你是回去,还是……”
“不教。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贺冲看她还在无意识地抠着手臂上的疙瘩,站起身,咬着烟往电视柜前一蹲,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周茉双手紧攥,望着他,沉声道:“从小到大,我都没什么朋友。同学喊我出去玩,我妈总说不行。我要上课,学画画、钢琴、芭蕾、英语……好像总有学不完的东西。有一回放学,我实在是没忍住,偷偷跟班里的几个小女生去逛街,逛到忘了时间……那之后整整一个月,我妈没跟我说话,也让家里所有人,包括保姆,包括按时来修剪花园植物的老爷爷都不要跟我说话。她说这是对我的惩罚……你能体会那样的感觉吗?家里那么多人,而我就好像空气,每个人都看不到我……”
周茉心意已决,把报名表往桌面上一推,再次道歉。
贺冲瞅着她笑:“这么一缺心眼的侄女,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准呢。”
“躲被窝里看啊,他们不至于还查你的房吧?”
韩渔一阵怪叫:“哟哟哟,还真操心起来了。”
“……”
到达雁南镇的车场,贺冲把后座上的两人拖上楼,往各自的床上一扔,就懒得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