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青深，难见光亮，薛老三撞进黑暗，方行出里余，远离房舍，脚上陡快。

那人出得门时，薛老三便觉眼熟，待那人话音出口，顿觉异常熟悉，再定睛一看，暗自惊叹，这老头儿可不是那日，自己骑车从风景区返回，正满腹愤懑之际，遭遇的那位披星戴月在田里劳作的老农。

果然，薛老三念头方落，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一条瘦弱的影子，披了件大衣，站在门口，“是哪个，都这个点儿了，难不成谁家又闹腾了，去，就说我说的，啥子事儿都留到明天早晨讲，大雪天的，要把我老头子冻死不成……”

“这下好了，免了自己叫门了。”

薛老三讶然，念头一转，伸手往腰间一探，扯出个布袋里，往八仙桌上一搁，“瞧您这话儿说的，既然是来探望，我怎么可能空手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说话儿，老头端过一个破了沿的搪瓷缸，在薛老三面前的三条腿儿斜抵着墙壁的八仙桌上放了，水蒸气滚滚而起，“喝两口，暖暖身子，真没想到你就是薛向，现在可以说了撒，来找我老汉，到底为啥子事嘛！”

时下，已是凌晨，大冬天，谁家不早闭门户，躲在被窝酣酣而睡，他便是想寻人打听，也是困难。

而是说，在这个年代，军属，离退干部，门楣上必定有特殊的牌记，就好似那军属，烈属会在门上钉牌彰荣，以老王的履历，门上自不会空落。

可于薛老三而言，天上夜幕，脚下积雪，却是最好的道具，前者遮掩身形，后者推行助速。

雪下愈急，薛老三围着村庄绕了一圈，竟没瞧见一户还亮着灯火的，正郁闷间，念头一转，便又在村中晃荡了起来。

老头儿打开篱笆，放了薛向进来，边在前边引路，边嘴上絮叨个不停，显是并不欢迎薛老三到来。

更何况薛老三当日给老头儿的观感极好，尤其是在薛老三走后，老头儿从自己的军用挎包搜出半包烟，正是彼时薛老三递与他抽得那种牌子，如此，这挎包里的半包烟从何而来，不言自明。

十分钟后，满头细碎雪花的戴裕彬奔了进来，“问到了，在老鳖湾，离咱们这儿约莫小二十里路呢。”

薛老三炼化筋膜，便是赤身冒雪，也不畏怕，他目力极强，便是黑夜，稍有光线，一双眼睛便能洞彻纤毫，压根儿不曾打开电筒。

要说，彼时，老头儿也猜到了薛向的干部身份，只是没想到这青年就是新区大名鼎鼎的土匪书记。

这和王二娃履历上全国劳模一栏，十分契合，薛老三已然断定此间必是老王同志的居所，毕竟，这年月全国劳模可是含金量极高的荣誉，全蜀中又有几个全国劳模？

试想，老王同志何等身份，像他这种老八路，老解放军，老革命，门第又岂能简单了去。

方行到门口，见了光亮，薛老三故作顿觉，惊呼出声。

说来，薛老三坚持单人独行，除了不愿让戴裕彬跟行遭罪外，也是想尽可能在路上少耽搁时间。

原本二十里路程，便是晴天白日，干燥宜行，寻常人再快，最少也得行上个把小时。

原来，薛老三脑子机敏，转瞬便想通了关键。

“裕彬，王老同志家住哪块儿！”薛老三腾身而起。

薛老三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吃着，边吃还边吧唧嘴，啧啧有声，好似吃得是无上美味。

“啥子了得了不得，床底下多垫几捆稻草，空吊水瓶儿多准备几个，晚上一锅开水一烧，一灌，往被子里头一捂，我老汉睡得直淌汗！”

“汪汪，汪汪……”

但见薛老三双腿以快得看不情的频率抖动，双脚却看不见移动，整个人却如鬼魅一般，在雪地上飘行起来。

老头儿吃了一惊，凝神朝薛老三脸上瞧去，也愣住了，半天才道：“竟是你小子，快进快进……”

“算喽算喽，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

这是西南入冬以来第一场雪，雪势不大，飘飘扬扬，撒着柳絮，偶尔一两片钻进脖子里，也只感轻盈，不觉刺骨，细细贴肤而融，浸入肌肤，绝不会聚成流，涓涓下滴。

言其路远，很明显，戴裕彬不愿意薛老三夜奔，那可是遭罪的活计。

老头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我就一糟老头子，早些年也确实参加过工作，可都退下来这些年了，就剩种田的本事没忘，什么方针政策，你问我，就好比跟瞎子问道嘛，对了，你不是说专程来探望我的么，既然是探望，总不好空着手嘛，实话跟你说，来探望过我的领导不少，还就没得空到手上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