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笑笑,正待开言,屋外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接着便是人声鼎沸。他知道“讨债的”来了。
薛向内心纤细敏感,心念电转,便知小家伙何故这般。他不住地抚平小家伙的背脊,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宝贝,好了好了,你三哥快被你吵醒了。再哭,他醒来,可是会看你笑话的呢。”
薛向冲李拥军一声招呼,后者会意,做个手势,二三百青壮便分作两拨。一拨拖了二三十头大肥猪,绑上了案头,就待开宰;另一拨人则被派出去维持秩序,告知老乡们,在何处领肉。
“不行,大姐说了,女孩儿的屁股不能给男孩儿看呢。”小家伙伏在薛向怀里,昂起小脸儿。
小家伙心中惶急,要面子的小毛病却仍没改了,紧闭着嘴巴,一抽一吸,小鼻子里吹起了晶莹的鼻涕泡。
薛向和陈天山说说笑笑,又一阵突突突的声响传来,阵势比陈天山来时,大了十倍不止。薛向循声望去,知道真正的大买卖来了。
洪天发哪里肯干,他今晚窥见赵国栋“出丑”,若是再不和薛向粘紧些,以后只怕得有穿不完的小鞋。就这么着,耿福林到了承天县城,同样也不下车,非说要响应赵主任的号召。是以,一行人直将薛向送至靠山屯的打谷场,又约好再会之期,方才挥手告别。
小家伙得了回答,也不说话,勾着薛向的脖子,勒得紧紧地。小心思却是真怕薛向不喜欢她了,想着想着,又觉自己平日真的挺不听话的,有时还故意和他做对,他不喜欢自己了,也是应该的。
“屁股还疼不疼?”
小家伙乐滋滋地摆着小脑袋,卖足了关子,才把嘴巴凑到薛向耳边,压低声道:“千万别跟别人说呀,二姐也不行呢。傍晚的时候,我趁家里没人,悄悄给大伯打电话了,说,说大姐她打我屁股。大伯说了,明天中午给大姐打电话,要狠狠骂她呢。说是大姐再敢打我,回去大伯就打她。还是我求大伯不骂她,只让她以后别打我就好了呢。大伯电话里也有骂你呢,还是人家给你说好话呢,看我聪明吧?”
薛向捧着小家伙的红苹果:“大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我的小宝贝呢。”看来小家伙小心思里终究留下了阴影,以前可不会问这个。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昨夜没关窗子,第一缕阳光射入的时候,薛向和康桐便齐齐起了。康桐洗漱罢,去打谷场上跑了十多圈,练了趟拳脚,便回来帮薛向拾掇早餐。薛向却是很少练拳脚。他练功夫从来不是刻意,走路、吃饭,乃至切菜、睡觉,想起来了,便心到手到,不自觉地就练上了。何况,他练拳脚只为强身健体,可不似康桐这般玩命儿,想练出一副好身手,回了四九城,再叱咤风云。
因着准备充分,满打谷场上千人动作,也不显慌乱。有陪同家人来领肉的乡民们,更是早脱离了当家人的控制,一窝蜂地挤到打谷场的西边看杀猪。一时间,大人呼,娃娃笑,牛叫马嘶,好不热闹。
早饭吃的是打卤面,弄了个葱花肉丝作卤料,倒也香气扑鼻。薛向正端着碗筷,在房间哄小家伙起床,便听见门外一阵喧闹传来,接着,便见小孙和李拥军、韩东临奔了进来。三人脸上皆是洋洋喜气,怎么也遮掩不住。其实,也不止他们三人这般,整个靠山屯,就没有一人脸上不是这般表情。
陈天山一听薛向的意思竟是还要砖瓦,一拍大腿,将薛向的话截断:“没得说,老规矩,您随便用,用多少是多少,保准比他东风的出厂价还低三厘。钱,你就甭急着给,来年猪再出圈,我还来拉猪。”陈天山说得唾沫四溅,眉飞色舞。想来也是,来拉个猪,又做成桩买卖。天上又掉馅饼,砸他老陈头上,岂能不乐?
薛向生怕她落下阴影,自然一叠声的应是,末了,又道:“小宝贝,大哥向你保证,以后再不让人打你,就是大姐也不行。”
李拥军进门就道:“好香好香,大队长家的生活就是好,不愧是咱们全村致富的楷模!大队长,您可别当我说反话,本来嘛,大队长家的生活都搞不好,咱们社员的日子干脆就别过了……”
薛向笑道:“多谢陈厂长关心,嘿嘿,想吞下这个金疙瘩,得看他给自个儿安副什么牙口,别不小心,崩豁了牙。”话至此处,薛向又拍拍陈天山的肩膀,接道:“陈厂长,这回你要肉还是要钱,要肉咱直接给猪就是;要钱也好办,我派人提溜了几头猪,往县里一赶,你派个人,跟着收钱就是。”
其实这会儿,四里八乡的乡民们就没有一个不叫奇的。那圆滚滚的肥猪,可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真个是晃得人眼发晕。奇的就是靠山屯儿怎么就能把这养猪厂办得红红火火,据说是上千头猪都养活了,个顶个儿的这般大,那得花多少粮食,值多少钱啊。
薛向笑笑,道:“成,你陈厂长发话了,我自然得照顾。不过,咱们屯子下半年恐怕还得大兴土木。陈厂长,你……”
李拥军沿着碗口,舔完一圈,一抹嘴,将耳上的烟取了下来,笑道:“大队长,您这就外行了吧!还师傅师傅的叫,就这杀猪的活计,咱满屯子的青壮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杀猪?不都是力气活儿嘛!放心,小二百青壮已经在打谷场集结待命,就等您发话了。”
“小宝贝,给大哥让些地方嘛。”薛向轻声细语,知道小家伙一准儿还为白天大姐打她屁股,自己未施以援手生气。
薛向打开大门,接着月光,寻到手电,草草洗漱一番,便折进房间。此刻,众人皆已歇息。康桐打着个赤膊,在小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条大长腿已经吊在了地上,睡得鼾声阵阵。屋内点着老药子自制地线香,香味淡匀,驱蚊的效果却是惊人。
“噢?”薛向倒是好奇十分,摇着小家伙的小身子,催她快讲。
小家伙刚发射过“核弹”,小身子正炽热得紧,汗水涔涔,打得鬓角、额头的黑发也透湿一片。这会儿,夜风吹来,清汗挥发,叫她小身子好不舒服。就连悲戚之意,似乎也被这阵夜风吹得淡了。
薛向闻言,哑然失笑,小小年纪,竟知道行绥靖之策。小家伙见薛向露出笑脸儿,扑进他怀里,伸手揪住薛向的两只耳朵,细声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说完,剪剪秋瞳要溢出水来。
今天是靠山屯希望养猪厂发利市的日子,薛向为怕麻烦,早早就通知了欠债的相关单位,要他们今天齐至,一次性解决。细细说来,这相关单位也不在少数。除了向红砖瓦厂,还有卖了杂粮尚未结账的承天县的一众乡民;有预订了猪肉,来年用杂粮兑换的五丰粮厂;有扔下千多头猪仔,扬长而去的健民仔猪厂。零零总总一合计,可不是个小数目。
薛向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道:“小宝贝,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薛向竟听得一怔。他万万没想到小家伙竟是如此古灵精怪,不但懂得先委曲求全,绥靖惑姐,还知道暗渡陈仓,神不知鬼不觉地搬来救兵,给自己报仇。小家伙见薛向这般模样,越发得意了,笑得嘴角浅浅,蛾眉淡淡,小脑袋不住地摇晃,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悲戚之意。
“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