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平没吭声,他走到虫茧边,手指头在冰冷的茧壳上轻轻刮过,那点微弱但顽强的脉动顺着指尖爬上来。
他转过身,对着老秃那块岩石,地底冰窟那点死气沉沉的光,勾着他半边脸的轮廓,疲惫……却像块压不垮的石头。
“老秃。”
他声音不高,在这死寂地方却清楚得像敲冰:“化骨泥潭那条缝我压根就没真想进去过。”
老秃浑浊的眼珠像是卡住了,眼皮底下那道缝撑开一丝,露出里面更深的混沌和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尖利。
他喉咙里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漏风,又像在冷笑。
王清平迎着那目光,没躲,声音还是那么平,像在说今天吃啥:“就我那点修为,进去?塞牙缝都不够,死得悄无声息,这点数,我心里有。”
石头后面传来一声更响、更刺耳的嗤笑,像干树枝被生生掰断。
“那你他妈一天到晚把那破缝挂嘴上?”
老秃的调门猛地拔高,沙哑刺耳,带着被当猴耍的火气:“消遣老子?还是觉得老子活太久,脑子跟这冰窟窿冻一块儿了,好糊弄?”
一股子阴冷粘稠、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煞气,像看不见的冰坨子,猛地朝王清平压过来,比冰窟的寒气更扎骨头。
王清平身子一绷,阴阳二气在经脉里加速奔涌,皮肤底下细微的电弧噼啪乱跳,硬生生扛住了这股子精神上的重压。
他深深吸了口满是冰碴子的冷气,肺管子针扎似的疼,眼神却沉得像潭深水。
“因为您。” 王清平盯着岩石后头那双浑浊底下藏着火苗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我瞅见您了。”
老秃的眼神猛地一缩,像被针扎了。
“我看见您坐在泥潭边上,瞅着那条缝。”
王清平语速不快,每个字都砸在地上:“您说认命了,骨头朽了,就想窝着等死。可您那眼神,老秃,骗不了鬼,那不是认命的样儿,那是……不甘心烧剩下的灰渣子,还烫手!”
岩石后面的阴影里,死寂……连那呜咽的风声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只有冻死人的寒气,无声无息地裹着两人。
“您骨头里那点没烧干净的柴火,瞒不过我。”
王清平的声音沉下去,带着点奇特的回响:“您自个儿兴许都没觉出来,或者……您压根不想认,可我看见了。”
“所以,我提那条缝,一遍又一遍地提,不是我想钻,是我要把您心里那点没灭透的火星子,给扇旺了!”
他停了一下,像是攒劲儿,又像是在等刀落下来。
“我要力量,老秃,比啥时候都要,我的妻子生死不知,还有寒烟樰那帮家伙随时等着我,这鬼地方,走一步都可能见阎王,靠我自己?太慢!我得靠您,靠您肚子里那点还没烂透的真玩意儿!”
“激您,是下作,是算计,可我他妈没别的路!” 王清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豁出去的狠劲儿:“我知道这事儿不地道,您要觉得被耍了,要打要杀,我王清平,认了!”
死寂再次砸下来,沉得能把石头压碎。只有寒气在无声地爬。
岩石后面,老秃蜷着的身子像冻在阴影里的石头疙瘩。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口气都吸得费劲,王清平能听见自己心在腔子里咚咚地砸,每砸一下都扯着被寒气浸透的经脉,又酸又胀。
他全身的肉都绷紧了,阴阳二气在四肢百骸里无声地奔流,随时准备接招,老秃的修为,漏一丝出来都能碾碎山头。
突然……
“呵……”
一声低哑得像沙子磨的笑,从石头后面飘出来,不是发火,也不是冷笑,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怪味儿。
紧接着,那笑声猛地拔高,变成了撒开了欢儿的、夜猫子嚎丧似的狂笑!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老秃笑得浑身打颤,佝偻的身子在那石头窝里筛糠似的抖,好像要把那副朽骨头架子都笑散了架,浑浊的泪珠子从他干瘪的眼角挤出来,顺着刀刻似的皱纹往下淌。
王清平愣住了,绷紧的身子不自觉地松了点,有点发懵地看着那狂笑的老怪物。
这反应……跟他想的完全两码事。
“阴险?哈哈哈……好!好小子!”
老秃的笑声慢慢歇了,变成撕心裂肺的咳,他边咳边断断续续地往外蹦字,声音里那股子阴沉劲儿竟奇异地散了,换成了种……痛快的劲儿?
“够阴!够他娘的下作!老子……老子待见!哈哈哈!”
他猛地抬起那张枯树皮脸,浑浊的眼珠子死死剜着王清平,里面烧着一种让王清平心头发毛的亮光,不是发火,倒像是……瞅见了啥稀罕宝贝的兴奋。
“算计老子?行!算你带种!”
老秃喘着粗气,枯树枝似的手指头颤巍巍地点着王清平,语气硬得像铁:
“比那些脑子一热就喊着往里冲的蠢货强一万倍!这他娘的才叫活人的脑子!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知道要啥,更知道怎么不择手段去抢!对路!太他娘的对老子脾气了!”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破风箱似的胸腔呼哧作响,浑浊的眼睛里那点亮光却越来越盛,像灰堆底下重新烧起来的火星子。
“好!好得很!”
老秃猛地一拍身下的石头,啪一声闷响,几粒碎石渣子簌簌滚落,“老子这点没烧透的灰,让你小子给扇着了!你要学真玩意儿?”
王清平重重的点了点头。
“行!老子肚子里这点压箱底的破烂,横竖带不进棺材!与其烂在泥里发臭,不如……不如点把火,烧他娘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