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谢……谢谢……”
过了好半晌,王清平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嘶哑,但神志似乎清醒了些。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盘坐着的秃顶老头老秃,老头浑浊的眼睛正盯着他,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丝……了然?
“想起来了?”
老秃慢悠悠地问,重新捡起那条怪鱼,用枯树枝般的手指撕扯着坚韧的鱼肉:“看你刚才那劲儿头,跟被人夺了舍似的,一股子生瓜蛋子的味儿混着老江湖的煞气,拧巴得要命。”
王清平闭上眼,感受着脑海里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在缓慢地交织、融合。
凡人与修真像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轨道,并行不悖,却又格格不入。
他抬起自己布满污垢和干涸血痂的左手,看着掌心。
那里,曾经紧握着那枚滚烫的罗盘碎片,如今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深深的、焦黑的灼痕烙印在皮肉上,隐隐作痛,像在提醒他最后时刻的疯狂。
“嗯。”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疲惫不堪:“都……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修真界的残酷记忆让他胸口发闷:“你帮我恢复的?”
“是啊,在天道那王八蛋跟前抢东西,可不容易了。”
老秃随意一句话,震的王清平眼神都呆滞了三分,他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老秃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解释道:“天地万物皆归天道管,我遇见你时,发现你的魂魄虽完整,可终究是少些东西,所以我便探查了一番,顺手就帮了你一把。”
说罢,老秃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神色,嘿嘿的莫名笑了起来,眼泪花都出来了。
王清平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又有些不安:“有什么……好笑的?”
老秃止住笑,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浑浊的眼睛盯着王清平,那目光像是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灵魂深处去。
“小子,你的故乡,是不是有蓝天白云,有高楼大厦,有……嗯,车子在地上跑,飞机在天上飞?人不用修炼,靠脑子弄出来的玩意儿就能日行千里,上天入地?”
王清平浑身一震,死死盯住老秃,他虽早有预料老秃帮他寻回记忆时,探查过他的记忆,可他却能明确叫出那些物品的名字,奇怪……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老秃脸上的戏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沧桑。
他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怪鱼肉,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着,声音含糊,却字字如冰锥,扎进王清平的耳膜:“因为,你来的那个地方,我也待过一阵子。”
轰……
这句话比刚才记忆恢复的冲击力还要巨大,王清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裹着破袍子啃食深渊怪鱼的秃顶老头,脑子里嗡嗡作响,紧接着内心狂喜:“有办法回去?不对……,也有可能他也是来自那个地界。”
“你……你也是……从那里来的?”王清平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老秃没直接回答,只是用那浑浊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复杂难明,像是在看一面映照出自己遥远过去的镜子。
他咽下嘴里的鱼肉,随手把剩下的鱼骨架子丢进旁边的化骨泥潭,看着它无声地沉没。
然后,他拍了拍手,沾满油腻和鱼鳞碎屑的枯瘦手掌在破袍子上随意蹭了蹭。
“小子,你躺了小半年,骨头刚接上点茬,别瞎激动。”
老秃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慢悠悠的调子,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老朽我活得太久,见过太多掉进这归墟沉渊底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能从上面那堆骨头山掉下来还没化渣,还能喘气的,多少都有点特别。”
他指了指王清平:“你小子,不管是受人指点亦或是你自己摸爬滚打走向了那条路,总之,够狠。”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无边无际、散发着死寂气息的暗褐色泥潭,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苍凉。
“至于那个有蓝天白云铁鸟铁盒子的地方?嘿,小子,醒醒吧。”
他转过头,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神色,只有一片近乎残酷的平静。
“那地方,不是什么乐土,那地方,跟这里一样,都他妈是监狱,一个更小号的,却包装得更漂亮的牢笼罢了。”
“监狱?”
王清平下意识地重复,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寒意让他牙齿都有些打颤:“你说地球……是监狱?关押谁的监狱?”
老秃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关谁?当然是关我们啊!关你,关我,关上面那些骨头渣子,关那些还在牢笼里蹦跶……做梦都想成仙的蠢货,所有人!都是囚徒!”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王清平震惊到失语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铁锤,砸碎了他对世界所有残存的认知:
“你以为的天道?是那高高在上,降下雷劫考验修士,维持天地平衡的天?”
“呸!”
老秃狠狠啐了一口唾沫,那口唾沫落在暗褐色的泥地上,瞬间就被吸收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狗屁天道!那就是个狱卒!一个看守我们这些囚犯的狱卒头子!它根本不在乎什么平衡,什么苍生!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死死盯着这座监狱,确保没有一个囚徒能真正越狱成功!确保我们永远困在这里,承受着所谓的惩罚!”
“我们都是……戴罪羔羊。”
说完这句话,老秃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