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像浸透了水的棉被,又沉又厚,裹着王清平不断往下坠……
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感拉扯着他,撕裂的伤口、被斧风刮开的脊背、耗尽精血的枯竭……
所有这些剧痛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像一块被丢进深海的石头,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沉重中断断续续,最终彻底熄灭,沉入一片混沌的、无梦的虚无。
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一年?
十年?
或者更久?
在这片连自我都几乎被磨灭的黑暗里,只有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固的东西始终存在着……
那是一种刻骨的恨意,像冰层下燃烧的炭火,微弱,却不肯熄灭,这恨意成了锚点,在绝对的虚无中,维系着王清平这个存在最后的一丝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极其微弱的刺痛,极其轻微地刺破了那厚重的混沌。
很硬……硌人……
“什么……东西?”
王清平模糊地想,他的意识像沉在深水里的鱼,被这小小的异物扰动了一下。
紧接着,更多的感觉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渗透进来。
冷——不是刺骨的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恒久的阴冷,仿佛骨头缝里都结了冰渣。
湿——身下是黏腻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湿冷,像浸泡在某种冰冷的粘液里。
痛——这感觉最清晰,不是之前那种撕裂的剧痛,而是全身骨头仿佛被拆散又胡乱拼凑回去的钝痛,无处不在。
肌肉酸涩得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连动一动手指的念头都显得无比奢侈,胸口那道被无极真人威压彻底崩开的旧伤,像一道永不熄灭的暗火,在阴冷的包裹下持续地灼烧着神经。
他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昏黄,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毛玻璃。
光线非常微弱,来自头顶极高处一些散发着惨绿或幽蓝磷光的苔藓,它们附着在巨大、嶙峋、看不出材质的岩壁上,如同遥远天幕上稀疏的病态星辰,勉强勾勒出这个空间的轮廓。
巨大的穹顶,高得望不到顶,下方,是望不到边际的……某种东西。
不是泥土,也不是岩石,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墨色的暗褐色,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油光,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那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砂纸摩擦着喉咙,带着浓烈的腐朽和腥咸气息,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远古的金属锈蚀的味道。
他试着动了一下脖子,一阵骨头摩擦的咔哒轻响伴随着剧烈的酸痛传来,他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小片相对干燥些的地方。
身下是冰冷的、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碎片,硌得他生疼,刚才就是这东西把他硌醒的。
“呃……”
一声干涩嘶哑得不像人声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哟?醒了?”一个同样沙哑,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腔调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打破了这死寂。
王清平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想翻身坐起,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牵扯得胸口剧痛,眼前发黑。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朝声音来源看去。
几米开外,一堆同样巨大的骸骨旁边,坐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老头,极其怪异的老头。
瘦得几乎脱了形,裹在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破烂得像渔网似的灰布袍子里。
最醒目的是他的头顶——光溜溜的,寸草不生,在远处幽暗苔藓的微光下,反射着一点油腻腻的亮光,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凿,层层叠叠,仿佛记载了无数个荒芜的岁月。
下巴上稀稀拉拉几根灰白胡子,倔强地翘着,他盘腿坐着,怀里抱着一条……鱼?
那鱼样子极其丑陋,浑身覆盖着坚硬的暗绿色鳞甲,没有眼睛,只有一张长满细密尖牙的大嘴,此刻正被老头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抓着,凑在嘴边啃咬。
老头啃得很用力,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像是在嚼骨头。
他一边啃,一边抬起眼皮瞥了王清平一眼,那双眼睛深陷在皱纹里,浑浊得像蒙尘的玻璃珠,但偶尔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命挺硬啊!小子。”老头含糊不清地说,嘴里塞满了那怪鱼的肉。
“掉进这归墟沉渊的化骨泥潭里,没被吸干骨髓化掉骨头,还能喘气儿的,百八十年也碰不上一个。”
他吐出几片坚硬的鳞片,发出呸呸的声音:“躺了小半年了吧?骨头渣子都给你硌醒喽?啧,老朽我捡你回来的时候,你那身烂肉,啧啧,也就比这潭底烂泥强点有限。”
王清平张了张嘴,喉咙火烧火燎,只能发出呜……呜……的气音。
老头似乎看懂了他的窘迫,随手从身边一个歪歪扭扭、像是某种巨大贝壳做成的碗里,舀了点浑浊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水,用一根磨得光滑的骨片盛着,慢悠悠地递到王清平嘴边:“喏,凑合润润,化骨潭的水,难喝,但死不了人,这儿就这条件。”
冰凉、带着浓重铁锈和腥气的水滑过喉咙,像刀子刮过,但确实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王清平贪婪地吞咽了几口,力气似乎也恢复了一丝丝,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再次看向这个诡异的老头,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疑问。
“你…是谁?”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