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修篇幅的刘梦石,一头黑发,身穿一套休闲服,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怎么看,也看不出他是七十岁的人,反过来,像是五十岁的模样。他说完自己的出生经历,李任惠说:“奇,真奇。”于张喜说:“怪,真怪。”五官端正、国字脸的任惠退休前是硚口区委宣传部副部长,科普作家,他出版了了系列少儿科幻小说。个子不高,大眼睛的于张喜退休前是硚口区文化馆干部,文史作家,他喜欢写老汉口、老江城、老汉正街的文章。刘梦石说:“你们知道么?我现在是科普作家、小说家、散文家、文艺评论家、我从小爱逃课,因为我读书脑袋笨。”
于张喜说:“不会吧,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要逃课?”任惠说:“我相信,有的著名科学家,从小淘气,不喜欢上学读书,后来勤奋读书。”刘梦石说:“我之所以逃课,不是淘气,是学不进,上课爱做梦,还喜欢看天花板发呆,老师喊我的名字我也听不见。老师要我念拼音字母,我总是读音不准,读音不准倒也无所谓,主要是我的读音,使人想起猫子在叫,狗子在叫,青蛙在叫。没有想到,让老师哭笑不得,让同学们哄堂大笑。”于张喜说:“你上语文课是这样,上数学课好一些么?”刘梦石说“我上数学课也一样不懂,老师在黑板上写上1、2、3、4、5、6、7、8、9、0,要我念,我说,1好像是孙悟空的金箍棒,2好像是鸭子,3像是猪八戒的耳朵……0么,就是鸡蛋。老师气得差点晕过去了,罚我挨站,我站在教室的角落里,又是哈欠,又是流鼻涕,流出鼻涕,我用衣袖去擦。”
张喜笑起来,笑得掉眼泪,任惠憋住不笑,将脸憋得通红。刘梦石继续讲:“一次我上语文课时,我仰起头,看着教室的天花板上的水印发呆,忽然伏在桌子上,居然睡着了,我梦见自己变得很小的样子,就像黄豆那么大,坐在一只花生那么大的汽艇。从下水道里出发,经过长江,来到大海,小潜艇钻进了大鲸鱼的肚子里……醒来后,我还在回忆梦境,觉得有滋有味。我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天花板上的水印,有点像是梦中的浪花。语文老师吴月琴喊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她说了一声:‘刘梦石,仰天神。’一个黑板擦丢过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然后,落在我的额头上。我的头上顿时起了一个包。但觉得一点都不疼,我还沉醉在科学幻想的世界里。”
刘梦石点燃一支香烟,抽了两口,继续讲述他读小学的故事——
下课后,班上的男同学一起喊:“1是金箍棒,2是丑小鸭,3是猪八戒的耳朵,0是笨鸡蛋。”一跨进学校门,男同学有节奏地喊:“一、二、三,苕来了。”还有的女同学议论:“刘梦石,听说他是怪石脱胎。”我气得骂:“我是怪石脱胎,你们是蜘蛛精转世。”
邻居小朋友们看见我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子,看人傻里傻气的样子,给我起了一个诨名“苕”,就是傻的意思。那段时间,不晓得是我的举动看起来有点痴呆,还是言语太短,不会说话。同学中也有人开始叫我的诨名。叫的人越来越多,诨名也有传染性。走在路上,有同学就说:“苕,还不走快点。”那个时候,我上学穿的是破档裤,走慢一点,就有人在后面打我的屁股。我只有将书包挡住屁股。记得有一天,我刚回到家里,有人喊:“苕回家了。”要他去与一个比自己个子高的胖小子比赛摔跤,我毫无畏惧地上去就把那胖子使劲一抱,让他两脚腾空,然后,将我丢到了地上,大家呼喊起来,大声赞扬,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赞扬:“狗日的,苕劲好大。”我的班有一回排练节目,全班同学几乎都有角色,没有我。还有一次,全体同学都去体检,说是省体校附属小学要从学校选拔运动员苗子,我没有资格去。看来,学校的老师校长都相信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了。
学校有个学生,他的成绩并不好,后来得了脑膜炎,抽了脊骨水,留下后遗症,流泪、流鼻涕、反应特慢,记忆力不好,是典型的痴呆,应该叫他苕。可是,同学与老师谁都没叫他苕。叫了,他流着泪,望着你,惨兮兮的,你就不好意思再叫了。而叫我为傻瓜,很有趣味。首先,我的听觉很灵敏,好远,轻轻一叫,不,你只要嘴巴轻轻一张,我就会发现就会听见就会看见。于是,我马上就有了反应,或是低下头不语,或是头一扭‘咕嘟’一句,或是故意头不回地往前面走,或是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可能是人们觉得叫我傻,叫得开心,叫我傻子的人特多。
我的名字叫刘梦石,但是,我却最怕人叫我的诨名“苕”。在诨名里面,有叫“麻雀”的,有叫“猴子”的;有叫“南瓜”的,有叫“丝瓜”的。叫"麻雀"是指其话太多,叽叽喳喳的,像个麻雀。叫"猴子"是指其的脸面或身材动作与猴子一样,也有灵活的意思。叫“冬瓜”是指身材矮胖,难看得像个南瓜。叫“丝瓜”顾名思义,是指其瘦得厉害,与一个又弯又软的丝瓜一样。不管叫什么诨名,人们都不高兴的,因为这绰号有讽刺有挖苦有讥笑有漫骂。但是,我以为,不管是什么诨名,总比“苕”“傻瓜”的诨名要好得多。
我的傻瓜诨名,含有轻视、嘲笑、讥笑、侮辱,
还有对人格尊严的践踏。如果我真傻,叫叫有什么关系,我听了也不知道生气,可我以为自己不傻,你说我听了,是不是难受,就像我家的祖先被人骂一样难受。有一个姓费的同学一直顽固地叫我“苕”。声音有节奏,还有音乐感。当然,他怕别人没听见,还别出心裁地在我的绰号上加上姓氏:简称:“刘苕”。我对费说:“我想做一个麻雀枪(弹弓),没有铁丝。”他不知道在哪里拣了一根铁丝给我,我就将一个煮熟了的鸡蛋给了他。他认为我傻,理由是地上拣的铁丝不值钱,怎能够与营养丰富的鸡蛋相提并论呢。他为了保护市场交换的原理,喊我傻瓜。有人认为他喊得对,有人说他不知好歹。他的姐姐是我班的副班长,对我非常好,小学毕业的时候,她要我给张照片留念。我没有答应,担心有了我的照片,她的弟弟可以每天对着照片喊“刘苕”了。事后,有人问我:“你认为梦石与傻子有什么不同?”我说:“梦石是我的名字,傻子呢,是对我嘲笑的外号。”
可是,大家都叫我苕,我自尊心受到伤害,渐渐失去了自信,我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苕,开始觉得抬不起头来了。晚上,我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伤心呀,我对父母说:“我这么傻,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呀。”可气的是,母亲还“不思悔改”,她有时看见我衣服扣子扣歪了,就说:“苕瞎子,扣子都扣歪了。”我有时被骂烦了,心想不敢骂老师,还不敢骂自己的妈,我骂了一句:“你是个苕娘。”